2姑苏城林清微探母

苏蘼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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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姑苏城内有一户清贵人家,姓林,自本朝开国时封侯,可袭三世,又因天子隆恩盛德,加袭一代;如今林家传至五世,家主林如海科举出身,乃是前科钦点探花郎。

    只是这林府之中,这几日却是愁云密布。

    “母亲,再用些吧!”儒雅男子端着小小一只脱胎填白瓷碗,眉心揪着,带着些忧虑地劝道。

    床榻上着菊纹上裳老夫人满脸病容,头发已是花白,只是殷殷望着门口:“如海,微儿还有几日回来?”并不待男子回答,又自语道:“我女儿,总是要见上你一面,为娘才能去见你父亲啊!”

    林如海心中一阵酸楚,只得温声安慰着:“母亲放心,昨夜妹妹传来消息,只说一两日间便到,还请母亲安心养着身子才是!”

    老夫人眼睛一亮:“是啊,我得好好歇着,不然微儿可是要生气!”

    待老夫人睡下,林如海动手为母亲掖掖被角,压低声音对着一旁丫鬟吩咐了几句,便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他刚刚走出院子,便见不远处跑来一人,正是家中老管家,林安。

    气喘吁吁地站定,林安顾不得顺口气,便忙报着:“老爷,大姑娘回来啦!”

    林如海精神一振,约莫一年不曾见着妹妹,他心中自然是颇为思念。只是眼下里慈母缠绵病榻,倒是没有相逢喜悦。

    他疾步向大门而去,方才走了几步,便见着一道白色身影匆匆而来,正是林老夫人之女,林如海之妹,林清微。

    “见过哥哥!”林清微满面风尘,脚步虽急促,满身配饰却不闻环佩叮咚,眼中焦急担忧之色掩藏不去;她行了个礼,起身询问:“哥哥,母亲可院中?身子如何?大夫怎样说法?”

    林如海点点头:“母亲方才用了一小碗粳米粥,正睡着呐!”长叹一声,眼中滴下泪来,是悲苦之意:“大夫说,母亲如今也不过是熬着罢了!”

    林清微闻言,身子晃了晃,被她身后赶来几名侍女扶住:“母亲,母亲!”却已经是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公主殿下,还是让两位太医一起再诊治一番吧!”其中一人看着主子这样子失魂落魄,忙劝解道。

    林清微回过神来:“不错,先请两位太医安置,待母亲醒来后再诊治!”转向林如海:“烦劳哥哥费心了,妹妹便去屋内守着母亲!”

    林家素来是一脉单传,子嗣稀少,只这一辈却有意外之喜,林老夫人身下一子林海,表字如海,待十五年之后,又得一女林清微。

    算来又是一件巧事,这林清微出生之日,圣上游历江南,恰好到了这林府,听闻林夫人高龄而平安诞下一女,深觉有缘,便赐名清微;又见林清微生得玉雪可爱,圣上膝下无女,难免起了慈父之心,便认作义女,仍是养林府。

    林清微自幼便乖巧伶俐,冰雪聪明,六岁时被接入宫中教养;当时圣上年迈,朝堂之上风云动荡,义忠亲王犯上作乱,是八月十五中秋夜宴上遣了死士刺杀圣上;危急时刻,正是十四岁林清微挺身挡住了往圣上胸口而来毒箭,只可惜事了后,御医诊断,林清微却伤了身子,从此以后不能绵延子嗣。

    圣上一边为义忠亲王叛乱伤透了心,一边却又深为林清微孝心感怀,亲手圈禁了自己素来宠爱儿子之后,禅位于成亲王,封林清微为文卿大长公主,成亲王生母叶贵妃被尊为太后,从此不问朝事。

    如今,林清微已经十八岁,因着自己身子坏了,她自言不愿拖累他人,便立誓此生不嫁,引得多少人扼腕叹息。

    任由贴身宫女将自己厚重孔雀纹蜀锦外衫除去,换上一件白玉兰散花纱衣,坐美人榻上,林清微眼中流露着哀伤。

    林如海担忧地看着面带疲倦妹妹:“微儿,还是先休息休息吧!这一路赶来,你也着实累了!”

    揉揉额头,林清微此时方才镇定下来,想起自打进府后竟然没瞧见女主人,便蹙着眉头问道:“哥哥,不知嫂子呢?”

    叹了口气,想起自己嫡妻贾氏,林如海只觉得心中一阵疲惫:“你嫂子她身子不稳,正修养着呢!”

    满头青丝如缎,松松地挽起髻,只簪了两枚碧玉簪子,林清微叹了一口气:“母亲此生不过是盼着我林家能够传承下去罢了,嫂子这样——岂不是让母亲不安心么?”抬起眼看着林如海:“罢了,我让身边绿言去帮嫂子调理一番吧,她是母后亲自赐下来,一手药膳做极好!”

    送走兄长,林清微进了自己院子,十一年中,她每年也会回苏州两三趟,因此,林老夫人和林如海一直将这院子保持得很是整洁,并且派人看护着院里林清微心爱花草;看着眼前景象,感受到其中拳拳慈母之心和兄长爱护之意,林清微不由得红了眼眶。

    两世为人,虽然说早已明白生死有命,可是眼睁睁地瞧着至亲之人生命一点一点地流逝,还是难免伤怀。罢了!遣退身边宫人,林清微幽幽长叹一口气,这辈子本就是偷来,前世母后去得早,自己不曾得过一丝一毫母爱,今生却是翻了番,也算是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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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林清微噙着泪,远山婉转轻蹙,星眸顾盼流转,秋水盈盈,她消瘦了不少,握着林老夫人手,哽咽半晌,说不出话来。

    林老夫人欣慰地瞧着女儿无双姿容,笑开来,面色红润,只是双手干枯得如同老木头一般,温柔地抚上林清微面庞:“我儿,你可教为娘怎么放下心来?”

    林清微眼中盈盈欲滴,强忍着不叫泪水落下:“母亲莫要忧心,微儿身子到了哪一家不是拖累,倒不如一个人来得轻松自;何况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微儿身份这儿,趋炎附势人多,真心真意却是少之又少;再则,母亲不过是担心微儿老来孤单,后宫中有一个贵人已经怀了身子,皇帝哥哥已经说要将这个孩子过继我名下!也好给我林家几分臂助——”

    “为娘知道你素来是个有主意!”林老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海,为娘素来对你事情插手不多,你也是个懂事!只是有一点,林家世代书香,一门清贵,这传承子嗣却实是太过单薄!”

    林如海上前亦握住林老夫人另一只手:“母亲,儿子知道!”

    “好了,为娘身子自己明白,你出去吧!你媳妇就不用过来了,她有了身子还是好生养着吧!”林老夫人动作很是缓慢地挥挥手:“微儿,留下来和为娘说说话吧!”

    等林如海安静地退了出去,林老夫人一下子抓住林清微手:“微儿,林家子嗣全你身上了!”

    “母亲!”

    “你那嫂子腹中是个女孩,大夫说了,这一胎后,只怕她身子也就损得差不多了;虽说男女都是林家血脉,实不行,从旁宗过继个嗣子也无尝不可,可是为娘一想起这事儿来便咬牙切齿!”林老夫人略显浑浊眼中闪过一道寒芒:“她仗着自个儿坐了胎,我不好整治,竟趁为娘卧床之时将进府中一个刚刚有了三个月身子姨娘暗中下药落了胎!”

    林清微一惊:“母亲,她怎么敢?”

    “当年贾氏是太上皇身边女官,你哥哥高中探花郎,太上皇龙心大悦,便给你哥哥赐了这门婚事。”林老夫人思量着现下里林如海年过三十,膝下竟是一无所出,对着贾敏是厌上几分:“为娘原本不乐意,这荣国府位列所谓四王八公之中,谁晓得哪日便招了旁人眼?后来看着她与你哥哥亦算是琴瑟和谐,对我也算恭敬,便放了管家权利给她!你哥哥三十无嗣,照着规矩,我便做主给他纳了出身不高良家女子,若是上苍保佑,能得了男孩,将孩子抱到她膝下养着,庶出子虽不若嫡出尊贵,那也是我林家血脉,教养得好,一样孝顺上进,;可哪知她这些年太顺风顺水了些,竟是受不得委屈了!我这一病,府中三个姨娘全糟了她手段,你哥哥虽说知道些,可是终究还念着结发夫妻情分……”

    说到这儿,林老夫人急促地喘了一口气:“这些年,她管着家,为娘倒是看明白不少,我林家老人慢慢地被她带过来陪房给挤了下去,她年年送往贾家年礼都是亲戚里丰厚,可再看回礼呢?前两天还我这儿讲起贾家二房那个才几岁孙子来,哼,生来衔玉,必有大造化?真是我林家顶好顶好好媳妇!”

    林清微对贾敏并不熟悉,不过对贾家嫡孙生来祥瑞倒是知晓些,毕竟此事当初京中闹得沸沸扬扬,惹得皇帝哥哥好生不悦。

    林如海十九岁时中了探花,二十岁时与贾敏成亲,这时候林清微已经五岁,不久后便被太上皇接入宫中;之后每年不时会回来小住几日,看着贾敏也是温柔和顺,才艺俱佳,虽说无子,但是林家素来子嗣上艰难,倒也没觉得她有什么不好,谁知——

    她点点头:“母亲放心!微儿绝不会放任她!”

    林老夫人心中担子落了下来:“好!好!为娘对你父亲也算是有个交代了!你和你哥哥一起到门外去吧!”

    听了林老夫人此言,林清微点点头,不舍地放开林老夫人手,为她整理了一下花白发,强忍住眼中盈盈泪,将门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