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怒(下)

薄慕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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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母自觉愧对侄女,平白给她添了烦心事,自己心里也不痛,再看侄女现今这个样子,成天躲屋里郁郁寡欢,自己又能有什么好胃口?连带媳妇们过来晨昏定省都看着烦,整天绷着个脸不想说话。

    过了没几天,傅母因为晚上受了点凉,老人家体弱,居然开始发烧流涕起来。

    宋氏、马氏做为儿媳,自然是要跟前伺疾,就连初慧年纪大一点,都要帮着给祖母端汤送药,到做孙女儿孝道。

    唯有初盈几个年纪太小,则是象征性过去看一看。

    何九儿屋子里躲了几天,----眼下姑母生病了,总不能再躲着不出来。

    只是也没有心思涂脂抹粉,加上心情郁郁,连着几天没吃好没睡好,脸色不免显得有些黄黄,好似娇花失了生气一般。

    傅母瞧着心疼,再看向一旁端茶倒水宋氏,面色淡淡,一副万事都从容不迫样子,不免生出疑心来。

    当初媳妇拦着自己,不让请谢夫人做保媒,----要不是媳妇拦着,有了谢夫人帮衬着,即便亲事不成,也不会拒绝这么叫人难堪吧。

    现大儿媳这个样子,莫非是心里偷偷嘲笑自己?----嘲笑自己当初不听劝,执意要去说亲,结果丢人丢大发了。

    若是宋氏知道婆婆心思,肯定要大呼冤枉。

    她如今怀着身子,是忌讳大喜大怒动情绪。----莫说是何九儿没说成亲,本来就是预料之中事。即便是丈夫现纳了妾,自己也要以胎儿为重,绝对不会这个时候去计较,因此自是神色平常。

    傅母越看越觉得自己没猜错,越看越生气。

    正巧马氏说了一句,“大嫂你别累坏了身子,有我呢。”

    原本不过是句客套话,反正又不是没有丫头,茶水都是端到跟前再转手,不会真有多辛苦,至少不是孕妇人肯定累不着。

    傅母可算找着了话头,便朝宋氏冷声道:“你是双身子人,为了我这把老骨头累坏了,不值当,先回去歇着吧。”

    宋氏只觉莫名其妙,不知道婆婆为何说出这种话来。

    自己是嫡长媳,将来就是傅家女主人,比马氏要多一份责任,眼下并不是怀孕到走不动了,哪里能不管生病婆婆?虽然无故受了气,还得强撑起笑脸道:“娘不用这么心疼我,不觉得累。”

    “那你该回去了。”傅母见她赔笑,反倒添一层怒火,旁边还坐着满心忧愁侄女,儿媳简直就是幸灾乐祸!声音越发得冷,近乎训斥,“免得回头累着了,岂不成了我不心疼儿媳错?你去吧。”

    宋氏只觉一口气堵胸间,有点喘不过来。

    自己怀着身孕,为了婆婆忙前忙后不得半分好,反倒碍了她眼,平白无故挨了一顿训斥,而且还是当着弟媳和外人面,叫自己今后还怎么做长嫂?还怎么做傅家当家主母?!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上觉得下不来。

    亏得初慧今儿也来了,人机灵,上前扶了母亲道:“娘,既然是祖母好意,就先回去歇一会儿吧。”

    宋氏强忍着气退了出去,一路不停回了房,----原本孕妇情绪就容易激动,那里经得住又累又受气?刚关上门,眼泪就不争气掉了下来。

    初慧不好说祖母不是,只是劝道:“娘你想开一些,好歹为肚子里弟弟妹妹想一想,那些闲气不生也罢。”

    宋氏拭了拭泪,叹道:“我儿,亏得你是个懂事。”

    “娘?”初盈推了门,探头探脑走进来。

    自己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母亲刚从上房那边回来,脸色不好,傅家内宅能够给母亲气受,也只有祖母了。

    祖母不会无缘无故发脾气,多半……,是为了何九儿事吧。

    初盈清楚祖母性子,凡事不爱听劝,若是办砸了又爱埋怨别人,----想必母亲是被迁怒了,受了气,这才回了房偷偷抹泪。

    心下不由恼火,何九儿不过是个投奔亲戚,亲事也不是母亲去说,凭什么怪到母亲身上?可惜那个人是祖母,就算是父亲也说不得。

    ----上辈子,自己就被这个给何九儿拿住了。

    那年自己七岁,初珍三岁。

    当时大哥已经去了外省,自己和姐姐相依为命,----虽说何九儿有些冷淡,但傅家不是穷苦人家,有奶娘丫头们伺候着,生活上也没吃什么苦,彼此也还相安无事。

    不料却中秋节,团团圆圆日子闹出一场风波。

    那天吃完了团圆饭,大伙儿便移到后花园里赏月、吃月饼,祖母被小辈们围坐中间,跟底下儿孙媳妇们说说笑笑。

    当时初珍年纪还小,不懂得什么亲不亲,因为跟自己年纪相近,非要拉着过去假山那边摘月亮,拗不过她便过去了。

    本来好好,哄一哄初珍就该回来。

    偏生何九儿扭头瞧见了,好似自己存了什么坏心似,立马沉了脸,命令初珍奶娘过去抱人。

    初珍正玩得高兴不愿意走,见奶娘上来便慌不择路乱跑,眼看要撞一块突出石头上,----奶娘急了,三步两步追了上去,一把挡着石头搂着初珍,不料没有站稳,一下子便把自己给挤到地!

    初珍没磕着,奶娘也没有伤着。

    自己却被两个人重量推动,狠狠撞了那块石头尖角上,顿时感觉一阵暖流划过脸颊,额头生疼生疼。

    “阿盈!”

    当时姐姐大惊失色,那声刺耳喊叫至今清晰无比。

    奶娘见自己闯了祸,赶紧抱了初珍,慌里慌张躲了何九儿身后,----下一刻,自己成为了所有人焦点。

    后来洗净了脸面,才知道划出了一道长长伤痕。

    女儿家容貌是何等重要?姐姐安置好了自己,就去找何九儿理论,一定要处置初珍奶娘!谁知道何九儿却反咬一口,怪到简妈妈头上,说是她没有照顾好自己,要罚也该罚她。

    姐姐顾不上什么大家闺秀风范,和何九儿理论不下,含泪闹到了祖母跟前,要祖母做个决断。

    祖母却素来是个偏心,兼从前姐姐和何九儿生分,让祖母心存芥蒂,哪里会向着自己和姐姐?后拍了板,把初珍奶娘和简妈妈一并撵到庄子上去。

    没过几个月,何九儿便让姐姐嫁走了。

    姐姐原是不愿意,可惜婚姻大事由不得姑娘家做主,闹起来,只会让自己名声受损,----临出阁前一夜,姐姐搂着自己哭了半个晚上。

    隔了几天,初珍奶娘便被接了回来。

    而简妈妈却一直杳无音信。

    哥哥姐姐都不跟前,祖母、继母不管自己,父亲能见着机会很少,就连简妈妈也见不到。自己孤零零一个人,才得七岁,白天吓得不敢照镜子,晚上吓得睡不着觉,没过多久便瘦了整整一圈。

    那时候傻傻,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死掉了。

    趁着丫头们不注意,跑到祖母跟前大哭,说是临死前,一定要见简妈妈一面。

    祖母这才想起来,问何九儿,为什么简妈妈还没有回来?又说罚也罚过了,差不多就该让人回来,免得出了事,将来大家都要落埋怨。

    落埋怨?初盈笑了笑,这句话至今都还清楚记得。

    如果自己继母另有其人,祖母肯定不会这么偏心,可惜父亲娶是何九儿,是何家人,祖母心都偏到爪哇国去了。

    当时简妈妈回来,看见身体消瘦、畏畏缩缩自己,顿时大哭不已,----管后来小心护理了,可惜错过了佳时间,额头仍旧留下了一道疤痕。

    仔细说起来,前世身体变差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又因为额头上疤,心里一直很是自卑,越发不爱出门,不光身体就连性子都便怯弱了。

    这一切,根源都是因为何九儿!

    ******

    宋氏婆婆跟前受了气,也没法对丈夫说,亏得初慧大了又是女儿,牢骚了几句意气稍平。第二天,还得继续赶去晨昏定省,操持傅家家事,----只是婆婆脸色越发难看,搞一见婆婆眼光扫过来,就觉得浑身不自。

    傅母生了病,脾气又越发多疑古怪了。

    见媳妇回避自己目光,生疑心,越想越觉得媳妇平日是假装孝顺,暗地里藏了小心思,枉费自己素日那么信任她。

    因此横看竖看不顺眼,总是挑三拣四,再不时丢几句冷言冷语。

    若是婆婆没有生病,宋氏原本还可以稍微歇一歇,眼下婆婆病了,做儿媳哪能装懒不去服侍?本来她身体就不大好,怀了孕累,如今天天伺候着婆婆,还要受些莫名其妙气。

    熬了小半个月,宋氏不免有点心力憔悴。

    好傅母把并非得了什么大病,慢慢将养了些日子,总算差不多恢复如初,但是宋氏却熬坏了。

    这天夜里,宋氏毫无征兆小腹下坠、疼痛如绞。

    傅文渊不敢怠慢,当即叫人去请大夫,----可惜夜里人来慢,加上孕期还不足三个月,没等大夫赶到便小产了。

    宋氏素来体弱不足,胎像难免有点不大稳固,可是近半个月婆婆跟前煎熬,每天又累又受气,其作用也是功不可没。

    ----回想起这半个月自己受得气,为此还连累失了胎儿,既冤枉又不值得,不免悲从中来大哭不已。

    可是即便这种时候,仍然不敢哭得让满府人都知道,免得婆婆晓得了,埋怨自己是装腔作势,故意哭给她看。伏床上咬住唇,眼泪就像决了堤似汹涌而出,任凭丈夫怎么安慰,那泪水还是止都止不住。

    傅文渊满心失望和惋惜,不停叹气。

    妻子这段儿亲娘跟前受了气,隐隐是知道,----可是做儿子,没有去指责母亲道理,想来想去,还是赶紧让何家人搬走省心。

    因为动静不小,初盈住暖阁又隔得很近,自然听到了这个坏消息。

    可是简妈妈却不让过去,说是有血污不干净,小孩子去了受不住,强行把初盈留了暖阁里,----她不知道是,这件事对于初盈冲击力实太大了!

    初盈既愤怒又害怕,眼前这一切,似乎正朝着前世轨迹运行,----母亲身体本来就不好,这次小产打击多半是致命!很可能,就是因为这次小产伤了身,母亲才会慢慢病倒,终撒手人寰。

    难道重活一世,还要再次重复前世悲剧?

    ----不,自己决不容许这样事情发生!

    前一世,何九儿占了一个“母亲”辈分,把嫡出子女吃得死死,----可是眼下不同了,自己不是她“女儿”,不用再被她捏着鼻子过日子。

    一定要做点什么,彻底改变事情再发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