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融融(上)

薄慕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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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盈没有想到,自己随便出个门还会撞见熟人。

    叶兰舟慢慢转回头,看着身后带绡纱帷帽纤细女子,一声“盈妹妹”唤不出口,叫“谢大奶奶”又太过生分,喃喃道:“你也过来看玉?”

    “是。”初盈绡纱后面微笑,看向他面前摆得琳琅满目首饰,玉簪、翡翠镯子、金镶玉步摇,——是给婚妻子挑东西吧?

    听说婚期是三月,眼下才过了一个多月时间,正应该是蜜里调油时候,难怪亲自出来买首饰,回去好哄佳人欢心呢。

    “我……、我不知道挑什么好。”叶兰舟还是和从前一样有些腼腆,特别是意外撞见初盈,很是局促,“看了半日,我这眼都看花了。”

    初盈一时意动想帮挑两样,后来想想,人家是回去送给妻子,自己指手画脚多不好,于是笑道:“只要是你亲自选,想来二奶奶一定会喜欢。”

    “是啊。”旁边跟着一个乌眉杏眼丫头,脆生生道:“都是二爷心意。”

    初盈瞧着有些面善,却又觉得眼生,——从前叶兰舟傅家附学时,偶尔会有叶家小丫头送东西过来,这一个却是不曾见过。

    叶兰舟指了一支碧玉长簪,“包起来吧。”

    初盈原是打算珠宝店里坐一坐,打发时间,但是现叶兰舟这里,为着避嫌反倒不好留下,于是道:“你慢慢挑,我先去看看做夏衫料子。”

    “等一等!”叶兰舟有些犹豫,上前道:“那个……,过些日子我就要去齐州,任三年菏泽县令,有些日子不能回京……”

    “你去齐州做什么?!”初盈心下一惊,声音里带出焦急担心,“谁让你去?”——

    语气很是不客气,带着责问。

    惹得旁边杏眼丫头一脸诧异,有些紧张看着初盈。

    叶兰舟倒是没什么,只是微微笑着,神色甚至透出一丝柔和,回道:“是我自己想去。”顿了顿,“一直窝家里,兄长庇佑下过日子,也想出去看看。”

    初盈着恼道:“举国上下那么多地方,哪儿不能做县令?你偏偏去齐州!”

    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燕王,封地就齐州。

    叶兰舟微微低头,——当初瞒着哥哥、母亲,做了这个决定,等到消息出来时,被哥哥狠狠骂了一顿,母亲则是叹息了好几日。

    那时候……,总想着自己要成就一番大事业。

    今天意外撞见初盈,看到她对自己担心,觉得暖暖,——继而又想到,彼此已经各自成亲,因而静了静,“没事,我会小心。”

    木已沉舟,初盈再多说也无益,只道:“别争抢好胜,别与人争一时长短,不要忘了家中高堂期盼、兄长惦记,平平安安过上三年就回京。”

    “好。”叶兰舟忽地觉得有点难受,面上却依旧微笑。

    “奶奶……”简妈妈低声道:“咱们走吧。”

    一来要避嫌,二来旁边那个丫头,居然长得……,还是赶紧离开好——

    可惜事不如人愿意。

    楼下传来小二声音,招呼人,“这位爷,你是想看玉器呢?还是金器?”

    “找人。”居然是谢长珩声音,“蹬蹬蹬”上楼来,刚到楼梯口,就看见自己妻子和别人说话,目光意外,“兰舟?这么巧。”

    叶兰舟忙道:“是啊,我给内子买点首饰回去。”

    这倒没什么好怀疑,谢长珩不是那种爱胡思乱想人,不至于揣测妻子和别男人约好,但是目光落旁边丫头身上时,不由微微停住——

    不说有七、八分像吧,也有五、六分。

    叶兰舟知道自己留下不妥,叫了旁边丫头,“若梦,拿好东西。”对着谢氏夫妇拱了拱手,“我先告辞了。”

    谢长珩目光微沉,倒也没多说,等人走了以后,方才开口,“挑好首饰没有?”

    初盈看见他,再想起大了肚子秋绫,顿时失去看东西兴致,——只是如果自己扭头就走,反倒好像是为了兰舟似,只得坐了下来,“拿几只步摇出来看看。”

    谢长珩旁边坐下,他不说话,神色亦不是很柔和,身上气势立马透了出来,初盈倒不觉得什么,拿首饰夫人却一脸紧张。

    初盈忍不住皱眉,侧首道:“你绷着一张脸做什么?”

    “大奶奶,你瞧这支六尾宝石丹凤如何?”那妇人生怕小两口吵起来,瞧着气氛不好,赶忙找了话打岔,“这可是上个月才出,只得一支。”

    谢长珩实是笑不出来,——外面事烦心,家里也不太平,还有刚才叶兰舟身边那个丫头,可是又不好跟妻子甩脸子,看向那妇人,“就这支,先记账上,等下我让人送银子过来。”

    “是是是。”那妇人陪笑道:“大奶奶戴头上好看,也是我们店里活招牌,回头各家贵人瞧见……”

    “行了!”谢长珩皱眉打断,“哪里那么多话?”

    初盈冷声道:“人家又没说错什么,还不让说话了?”

    珠宝店妇人左看右看,眼见战火烧到了自己身上,赶紧把凤钗装了盒奉上,自己小心避到了一旁,大气儿都不敢出。

    这两口子,不论哪个都得罪不起。

    谢长珩静了静,没有对妻子发火表示什么,淡声道:“回家吧。”

    初盈抬头,看着那双漂亮凤眼里冷静光芒,黑沉沉,让人一眼看不到底,突然让自己觉得烦躁,一转身便自己下楼了——

    冷静人固然有冷静好处,可是……,自己现需要不是冷静。

    急匆匆下楼,险些一脚踏空,不由小小惊呼了一声,“啊呀!”,慌忙抓住楼梯扶手,还是把脚崴了一下。

    “怎么了?”谢长珩匆匆跟了下来,扶住她。

    “没事。”初盈不着痕迹抽手,自己往下走去,右脚隐隐作痛,因为不想闹得众人忙乱不停,遂忍了疼慢慢下楼。

    出门时,一直踮着脚尖走路。

    谢长珩瞧着她没事,便跟着上了马车,摇摇晃晃,一直到回家都没有说话。

    一进长房院子,初盈觉得四周气氛怪怪。

    可是丈夫就跟自己后面,不好拉着丫头问话,加上脚踝还有些疼,勉强忍耐进了屋子,窗边美人榻上沉默坐下。

    谢长珩坐对面,看着明媚阳光投洒妻子身上,像是笼了一层薄薄光晕,勾勒出黯然失神轮廓。

    白皙脸,失去了往日红润,乌黑眸子,没有了从前光芒,——整个人像是一朵晒干了水分花,没有半点灵动生气。

    嫡妻还没有怀孕生产,丫头抢了前头,——确是脸丢大了,没几个妇人受得了这份气,也难怪妻子恼火。

    “还怄气?”他问。

    初盈不答他,并非故意摆架子,实不知道说什么好。

    “听说兰舟要去齐州,不放心是吗?”

    初盈怔住了,慢慢扭了脸,不可置信看着自己丈夫,“你这话什么意思?”自己还没有冲他发火,他倒先挑起毛病来,心下着恼,点头道:“没错,就是不放心!那又怎样?所以呢,这和秋绫怀孕有什么关联吗?”

    “没有。”谢长珩看着她,“我只是想说,兰舟已经成亲了。”

    “谢长珩!”初盈气得炸了起来,手上忍不住发抖,“你、你别太过分了!当初又不是我哭着喊着要嫁给你,何苦这般作践?!不错,那日秦王府你救了我一命。”眼泪不争气掉了下来,“可是我嫁到谢家,自问心力没有做错过,要是还不够,你把我命拿去好了!”

    “阿盈……?”——

    自己这是怎么了?初盈看着丈夫关切目光,自己只觉浑身发软,头发晕,脚踝还隐隐作痛,心里像是被人掏空了一样。

    “阿盈?阿盈……”谢长珩赶紧扶住了她,——难道自己弄巧成拙,把妻子给气坏了不成?怎么脸色白得这么难看?赶紧朝外面喊人,“来人!”

    初盈看着简妈妈和凝珠冲了进来,自己有意识,偏偏说不出话、动弹不了,软绵绵倒丈夫怀里,被他抱到了床上。

    失去知觉后一刹那,忍不住想,——难道真要应验普世师太那句话?所谓“没有今世之缘”,是自己心胸窄、气量小,后活生生被通房气死?

    可是下一瞬,意识就忽地模糊过去。

    ******

    谢夫人闻讯赶来,问道:“怎么晕过去了?”

    “是儿子不好。”谢长珩眼里闪过歉意,解释道:“因为秋绫事,瞧着她心里一直不痛,儿子想着堵不如疏,一直憋心里别憋出病来。”顿了顿,“所以就说了几句重话,她一着急就……”

    “你……”谢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瞪了一眼,“我看你啊,赶上老五了。”

    “大夫来了。”

    丫头婆子们纷纷避让,谢夫人和谢长珩也退到了一边。

    隔着帘子,凝珠上前给初盈手腕搭了绢帕,然后放外面凳子上,那大夫便端坐身姿,轻轻切住了脉搏。

    半晌松了手,回头道:“只是气血攻心而已,没有大碍。”略微沉吟,“不过……”

    “不过怎么了?”谢长珩忙问。

    “尊夫人脉象往来流利、如珠走盘,颇有几分像是滑脉。”

    谢长珩一瞬静默,像是有点消化不了这个突然消息。

    “当真?”谢夫人则是闻言大喜,念了一句佛,“阿弥陀佛,佛主可要保佑我们谢家。”又连声道:“再诊一诊,若是确认了必有重谢。”

    那大夫咳了咳,有些尴尬,“这也不是能诊出来,再说眼下还有些不确定。”转了头看向简妈妈,“请问夫人上月小日子有多久了?”

    简妈妈忙道:“要是日子准话,还有三、四日就该来癸水。”

    “不足一月……”大夫沉吟了少许,说道:“这样吧,我开个温和点方子,让贵府奶奶先调养调养,过十日天我再来一趟,应该就能确定了。”

    “好好好。”简妈妈连连点头,眼里是掩不住期盼和高兴。

    送走了大夫,谢夫人又交待了几句便要回去。

    谢长珩自然要出去相送,走到连廊口,谢夫人摒退了丫头们,低声道:“秋绫小产了不干净,不能留府里,赶紧让人送到庄子上去。”

    “是。”

    “好好哄着你媳妇。”谢夫人叹了口气,叮嘱儿子,“她年纪小,做嫡长媳本来就操劳很,你还气她做什么?还嫌秋绫事不够添堵呢?等她醒了跟她说,家里事我暂时帮管着,不用她操心了。”

    谢长珩扶着母亲下了连廊,“儿子知道了。”

    “不用送。”谢夫人静了一瞬,继而道:“但愿这一次能有喜讯,一举得男,了了我们谢家心事,也省得你媳妇整天悬心,我这就回去给菩萨上几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