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若花辞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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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阳心慌意乱地逃跑了,直往晋阳那里去,她脚下步伐太快,身后跟着的一众宫人都乱了队形,好不容易到了晋阳那里。高阳喘着气,坐下就大口饮白水。

    晋阳惊诧地望了望她的身后,奇道:“跑这么急做什么?给狼追了?”

    高阳捧着茶盏,听闻此言,差点被水给呛到。狼?狼没有,说是只千娇百媚的白狐倒是更恰当一些。高阳平复了一下噗噗乱跳的心,放下茶盅,大大舒了口气。

    她嘴角沾了湿润的水渍,晋阳抬手以指腹为她拭去了。嘴边留下一缕余温,高阳掏出绢帕,自己擦了擦,又端庄了姿容,道:“别问了,小孩子家家的,不懂的。”

    晋阳脾气好,笑笑道:“我不懂,你倒是教我啊,我也不小了。”

    高阳一想到武媚娘起初极欣悦,她看的粗来,阿武是真的由衷喜悦,突然翻脸不认人,她也看的粗来,阿武是真的动气了,再接着又委曲求全,她看不粗来到底是何等彪悍的心绪,方能如此阴晴不定。高阳打了个寒噤,她身边有一个这样变换莫测的人就够了,十八娘还是温婉一些的好。

    “不是什么好事儿,学来做什么?”高阳心有戚戚。见晋阳不解,也不多做解释。

    宫人端了药上来,晋阳一见,一对秀致的柳眉便皱了起来:“且搁着吧。”宫人见十七娘也在,倒不多说便搁下药碗退下了。

    莹润剔透的白玉药碗中是如墨一般的黑药汁,发出难闻的气味,光闻着便知其苦,别说喝了。高阳端了过来,一面用汤匙慢慢的搅匀,一面关心的道:“这药你服着可有效果?”孙思邈上月入京,又为晋阳把脉,将上回留下的药方又换了一张。这几年,晋阳用他的药,身体健壮了不少,看起来也不是小时那般弱不禁风的了,高阳颇欣慰,又担忧终究无法改变他人命运。

    毕竟命由天定,她自己有奇遇,也不敢不信天命之说。

    晋阳皱皱鼻子,偏开头去,任性道:“那药苦的很呢,我不要喝。就一回,不会有影响的。”

    高阳耐心的哄着她道:“既规定了剂量,又指明服用的时辰,便是有讲究的,落下一回,说不定先前的数回都白费了。”

    见晋阳仍旧不开脸。高阳心疼她自小便药不离身,更为柔声地劝道:“等你完全大好了,就不必再咽苦药汁。孙先生不是说你就要好了么?”

    晋阳终于被说动了,回过头来,撒娇着道:“那你喂我~~”

    “这有何难?”高阳舒展开双眉,命人拿蜜饯来,自己一勺一勺喂晋阳喝下。一碗药尽,晋阳的脸皱成一团,急急忙忙的吃了不少蜜饯。

    高阳看她这样,既心疼又好笑,不知怎么,忽然就想到许久以前,她病了,耍赖着迫阿武为她尝药,那时阿武也是这般,抿一小口,眉头便皱的紧紧的。她瞧着有趣,后面自己喝,都不觉得那药苦了。

    多好的一个人,在陛下身边侍奉年余,便变得如此捉摸不定了,陛下真是害人不浅。高阳大逆不道地感慨着。

    “十七娘!”晋阳好不容易缓过那苦涩的药味,就见高阳一脸茫然走神了。

    “怎么?”回魂了。

    晋阳探过身,小手捏住高阳的耳朵:“这里是有多无趣,你这小会儿都能走神?”

    高阳忙解救下自己的耳朵,道:“人老了就爱追忆往昔,在所难免的。”

    晋阳气急:“你是有多老!”

    高阳:………………我有多老说出来吓死十八娘你啊。

    翌日,高阳躲在安仁殿没出门,那捉摸不定的人却自己上门了。

    武媚娘久未踏足安仁殿,她对这里却记忆如新。

    高阳惊讶道:“你不是最小心不过?如何来我这了?”

    武媚娘理所当然道:“那是我刚在御前侍奉,自然不好多与殿下纠葛,如今却是不同了,我若再与殿下装作不识,反叫人疑心。”她凭着自己的伶俐与对圣心的准确揣摩,已是甘露殿宫婢之首,识得宫中每一位公主,若是仍装作同高阳不熟,未免太刻意。

    高阳自然也想的到这一茬的,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轻咳了一声道:“不知阿武此来何事?”

    武媚娘展颜一笑:“殿下为我觅得好归宿,我是来谢殿下的。”

    明明昨日还不甘不愿的,怎么一夜就想通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女人心海底针?高阳觉得自己完全摸不透同为女人的阿武,她对这根海底针持着怀疑的态度,端详了一下她今日的装扮,未曾戴那玉坠,却在腰间悬挂了她多年前赠给阿武的如意结。

    “怎地未戴那玉坠?”高阳问道。

    武媚娘垂首羞涩,轻声细语着道:“太子殿下所赠之物,价值何止千金?媚娘恐弄坏了,不敢轻易携带。”

    高阳:…………那我送你的如意结就可以不珍惜了么?这就是所谓的旧爱难敌新欢么?明明刚送给她的时候,她也是很欢喜的。沦为旧爱的高阳沉重地颔首:“言之有理。”

    武媚娘眨了眨眼,满含惶恐地道:“殿下似乎言不由衷?是我说错了什么?”

    “没,你很好。”高阳僵硬的抬头,杳无趣味地看天边一行白鹭飞过。

    武媚娘观察着她的神色,揣摩她的话语,她就知道,殿下对她也是不同的。她不由自主的抚摸腰间的如意结,如意结的颜色仍旧鲜亮,历久弥新,同当初她从殿下的手中接过时一样,可见主人是如何小心珍藏的。

    “殿下能与我说说太子殿下么?”武媚娘收敛起面上的柔情,复又开口道。

    高阳诧异:“嗯?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

    武媚娘羞涩地笑着道:“殿下年纪轻轻便是储君,我常听闻殿下仁孝,心中本就倾慕不已,如今有福分侍奉殿下,唯有用心,方能报答万一。”

    高阳全然无法理解今日的阿武是怎么了,同昨日的完全是两样,她果真有这么喜欢太子么?若真是如此,又为何要求她做她的依靠。还有!明明阿武只唤她殿下的!宫中殿下多,每说起他人,阿武总会加上封号或排行,诸如晋阳殿下,吴王殿下,又或十四殿下,八殿下,唯有对她,舍去前缀,只称殿下,显得与众不同。

    现在,这份与众不同都给太子夺走了!总有一日,她会唤她高阳殿下或是十七殿下!

    这一认知让高阳很不是滋味,顿时失去了再交谈下去的兴致,她起身道:“阿武改日再来罢,我还有事,暂且失陪了。”

    武媚娘:……似乎用力过猛了。她忙伸手拉住高阳的裙摆。高阳走动不得,不由停了下来,回头越发奇怪地望着武媚娘。

    宫人们都被遣的远远的,四下无人,只有她们,武媚娘仰头回望高阳,一双天生妩媚的眼中渐渐蓄上了泪,泫然欲泣:“可是我说错了话,让殿下生气了?”

    这个殿下是哪个殿下啊?高阳略有些吃味,见武媚娘楚楚可怜的模样,又无法再对她冷言冷语,不为其他,单单阿武是她上一世唯一的铭刻在心的人,她便无法对她狠心。高阳弯身,轻轻拭去阿武眼角的泪水,没好气道:“你哭什么……”

    成功把人留下的武媚娘低头抹抹泪,轻声细语地道:“我只恐殿下生气,往后再入不得殿下的门了。”

    高阳叹了口气:“不论你何时来,我都扫榻相迎。这样说,可能放心了?”她对武媚娘的容忍当真是无尽的,只要阿武不背叛她,余者,无论是什么,她都不会责怪。

    听她如此笃定,武媚娘更有把握了,初次用力不可太过,不然把人吓跑就得不偿失了。她在心中计较着,拘谨的笑了笑:“那就好。”

    这般又胆怯又娇羞的样子,真像一枚青涩的小果子,让人忍不住想要啃上一口。高阳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住了,装作若无其事地道:“你往后称九郎太子就可,单呼殿下,太过亲近了。”专属自己的东西要被夺走,她决定维护一下,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东宫婢妾多不好相与,尤其良娣萧氏,惯爱吃味,你小心一些,以免飞来横祸。”

    武媚娘意味深长的道:“哦~~~”

    像被看透了心思,高阳恼羞成怒,端出一副高贵冷艳的模样:“你爱听不听,吃了亏,勿来找我便是。”

    武媚娘从善如流:“我听殿下的。”

    高阳这才满意。

    等武媚娘笑意满满的辞去,高阳后知后觉的发现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事情正在发生,但具体是什么,她又想不明白。归结于阿武今日着实反常,高阳又思考,她为何反常,莫非当真如她所言,得太子青眼,欣喜万分?

    可昨日分明并不那么乐意的啊。长久以来阿武总是绕着她一人转,即便侍奉陛下,但每去甘露殿,她清楚强烈地感知,阿武的心是在她这里的。现在有人来跟她抢了,她还顺手推了一把,高阳颇有种挖坑埋了自己的困兽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