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秉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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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晨曦以为自己是因为刘云在场而感到尴尬。她的性格确实不属于外向活泼型,但又不能全然说她内向腼腆,她是个被保护得太好的姑娘,总是格外容易羞涩,身边得有个大家长式的人物陪伴才感到安心。

    可是她又非常懂事,总觉得自己应该独立自强,所以便慢慢改变自己,让自己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女性。

    但这种改变对于贺晨曦来说是外在的,她的内心依然软弱害羞,只有在别人充满善意地呵护她的时候她才敢悄悄探出头来。

    贺晨曦对表面的自己与内心的自己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她从来不去分析自己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她只知道自己喜欢跟什么样子的人相处。

    像是泉源那样的她就非常喜欢。在她眼里泉源温柔强大,能把自己的事情照顾得很好,又总是默默地照顾他人。贺晨曦觉得骑士这个词用来形容泉源真是太确切不过了,或者她有时候还总是把泉源带入武侠小说中那些大侠角色。比如忠诚的展昭、痴情又侠义的令狐冲、忠肝义胆却英雄命短的乔峰……

    贺晨曦自己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泉源在她的脑海里总是这种能够选来当丈夫的热门人选。理论上这个疑点应该在与闺中密友的谈论中被发现,然后贺晨曦应该在被密友们善意打趣的时候对这件事产生怀疑从而进行探究,那么许多事情的发展就不应该是这样的了。但很可惜,贺晨曦最好的女性朋友就是泉源,她不会把这些事情用憧憬的语气说给泉源听,那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而就算有时候她会用大侠的名字来称呼泉源,泉源自己也绝对想不到其中缘由,因为泉源并没有那样自信也不会跟贺晨曦开那样的玩笑,那只会刺痛泉源自己。

    所以,事情就这样发展到现在了。

    正如刘云所预料的那样,单单依靠贺晨曦与泉源自己的力量而没有任何来自外部的刺激,她们两个人是永远无法突破那层暧昧又朦胧的迷雾的。

    此时此刻,贺晨曦正为自己感觉到的尴尬与紧张感到疑惑与无措。她认为像是刘云这样的人她也应该喜欢才对。因为刘云是泉源亲近的人,是泉源的朋友,而且热情爽朗,看起来是个好人。既然是应该喜欢的人,就不应该在见到对方的时候感到这么窘迫与不自然。

    她不会去想其实在泉源与刘云出现之间她就已经够踟蹰的了,在最好的朋友门口徘徊,不知道应该敲门还是应该离开,正常的情况下这种事是不应该发生的。

    她也当然不会知道,她的言行举止在看见泉源依靠着刘云的时候显得格外僵硬与虚假,简直不敢抬头去看两个人亲密熟识的姿态,又简直不想继续待在这样的氛围中——可又不甘心离开。

    当然据说朋友之间也是会吃醋的。

    自己的好朋友与另外一个人更加要好的时候,会像喜欢的对像喜欢了别人一样感到不高兴。

    也不能说贺晨曦的情况不是这一种情况。

    但总之,贺晨曦以为自己是因为刘云的在场而感到尴尬——实际上刘云在场确实让她感到了尴尬,但更加深层地追究下去,她这种坐立难安、徘徊不定的心绪却是因为泉源。

    这种情绪在昨晚就像是蛛丝一样若有若无地缠绕着她。离开咖啡店时独自撑开的雨伞、华蓉有意无意对她说的话、泉源深情而隐含痛苦地对另外一个人的表白、最终从泉源车上落荒而逃时候难以捉摸的心情……这种种形成一张大网将她笼罩,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从昨天晚上开始满脑子里面都是关于泉源的事情,连一丝一毫为自己的失恋而伤心难过的精力都没有挤出来过。

    贺晨曦一整晚都没有能够好好睡觉。在梦中她也被蛛丝缠绕着,想要找到答案但又无法掌握哪怕一点线索,焦急着、奔跑着着、喊叫着……无比地劳累疲惫。

    醒来的时候天色将晓。

    贺晨曦自然不会知道那个时候刘云正载着泉源耍小阴谋,载着她偷偷绕道想要去看朝阳,她只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入睡,于是拉开窗帘,看着阴沉中透露着隐约青色辉光的天空,从心底泛上一种昨晚并没有完全消退、一直延续至今的委屈。

    ……我应该,为阿源做些什么。

    她每天那样辛苦却还要为了我的事情忧心。

    阿源那么好,那么好,我总是享受着阿源的照顾,但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办法为阿源做。

    焦急、无措、恐慌……人在半梦半醒的时候情绪最为激动。贺晨曦虽然以为自己已经清醒无法再次入睡,但其实她就像是个梦游的人一样还陷在幽深的梦境里无法自拔。半梦半醒的诅咒影响着她,将她最为根本的自己完全暴露出来。

    软弱。

    因为总是被呵护而软弱。

    因为软弱而尤其容易委屈难过。

    这个早晨,当刘云牵着泉源的手高高兴兴地看着日出的时候,贺晨曦一边处理着泡了一夜的大米和红豆,一边掉着眼泪。她自己哭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哭了。

    这个发现让她更加委屈。

    她蹲下来,越哭越伤心,越哭越伤心,但是又不知道到底究竟是为什么。

    还是因为失恋的事情吗?

    她有点厌烦自己。

    ——阿源为了我牺牲那么多时间,我却还是这么没用,还是在为这件事难过。

    贺晨曦用力地用毛巾擦干眼泪,但觉得不够,又狠狠地洗了把脸,直到感觉到皮肤上传来的细微疼痛才停了手。

    不能让阿源看出来我又哭过,那样就太对不起阿源了。

    ——贺晨曦从来没有意识到这种逻辑有什么不对。

    她是个迟钝的蠢姑娘。

    然后贺晨曦去熬了粥。

    香喷喷的红豆粥,大米一粒粒都化开,像是白珍珠镶嵌在了水晶果冻里。还有很多红豆,都已经泡熟煮烂,像是一朵朵白蕊的红花开在雪原上。红枣是后来加的,热乎乎又不失甜脆口感。配粥的小菜里面有几样果脯,一小碟红糖,一小碟炼乳,还有一小碟酸酸的糖醋渍萝卜。干粮是几只小兔子奶黄包,还有一片小米糕。一个人吃实在是显得丰盛了些,但贺晨曦是个生活得十分精致的人,她从来不让自己在生活品质上有半点的委屈。

    不过即使如此,准备的早餐也绝对不是她自己一个人能够解决掉的。

    贺晨曦想了想,做了个决定,要为泉源带些早餐去吃。

    她了解泉源,泉源从来只求饱腹,并不介意食物是否营养均衡符合口味,她忙起来常常吃一片面包再灌一些白开水就解决一餐。从前的贺晨曦觉得这样的泉源十分帅气潇洒,但现在的贺晨曦却会觉得心疼。

    她没有在意这种心态的转变。对于她来说这是极其自然的一种变化。她当然也就没有想到为什么昨天夜里准备食材的时候就比往常要多上一辈,为什么配餐小菜的种类也变多,干粮里特地选择了泉源喜欢的小米糕。

    为什么早晨哭泣的时候会刻意地约束自己,还有点害怕掩饰不好被泉源看穿。

    她其实昨晚就已经决定早上要为泉源准备一顿早餐,但她自己却完全没有发现。

    她还以为是早上心血来潮,还以为是因为一个人吃不完所有东西所以顺应形势。

    她没有发现。

    她是个蠢姑娘。

    贺晨曦匆忙地收拾好东西,用以前专门为了给男朋友带爱心餐而购买的多功能保温壶为泉源装好了早点。她兴致勃勃,迫不及待,在使用保温壶的时候也没有伤心难过。甚至她认为自己是为了抚慰自己那受伤的心灵才把早餐做得这么丰盛,当做与泉源约定好开始新的生活旅程的庆祝餐,却没有发现其实自己根本没有吃下多少,害怕不够又害怕放凉地都给泉源带去了。

    她走出家门的时候挺高兴的。

    她认为自己总算能够为泉源做些什么,总算看起来不再像个任性的只会依靠泉源的拖油瓶。

    她对这件事情在意得不得了。

    贺晨曦的家距离泉源的家并不算近,中途也要更换好几次公交路线。她出门的时候还不到六点,地铁没有开通,公交的首班也远还未来。

    贺晨曦独自走在清冷无人的街道上,空气中带着寒冷的潮气,阳光稀薄而惨淡,让人提不起一丝好心情。

    就这样走了一会儿,贺晨曦完全清醒了。

    她还是犹豫起来。

    她不能确定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去给泉源送早餐。

    见到她要说些什么呢?

    会不会反而令她担心,反而要她耗费心神来考虑自己的问题。

    阿源那个人,首先想到的总会是别人的烦恼,永远不会第一个先顾虑自己呢。

    阿源……阿源那么好……

    阿源她有个喜欢却无法说出口的人,我却找她去谈论我的感情问题,真不知体贴,真是讨厌……

    贺晨曦想了一路。

    一会儿觉得自己应该回家,一会儿又想既然出门来了就应该去,这样左右踟蹰着,做好早点为泉源装盘时的好心情就一概不剩了。

    越靠近泉源的家不安的感觉就越发强烈,她甚至想要再一次逃走。

    可是我为什么要逃走呢?

    她像是个赌气的孩子那样走进了大厦的电梯,按下十一层,然后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那样在泉源的门口徘徊犹豫。

    敲门……还是不敲门呢?

    是周六呀……

    万一阿源没有醒来呢?

    打个电话问问吗?

    打……还是不打呢?

    贺晨曦沮丧得不行,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

    她觉得自己真是没用。

    她觉得自己真是完全帮不上泉源。

    这时候她远远地听见电梯在十一楼停下的声音。

    有两个人走了过来。

    她连忙收拾情绪,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游移不定的傻样子。

    然后她看见了泉源。

    看见了泉源依靠在别人的身上,那个人支撑着泉源消瘦疲惫的身体,看起来那么可靠。

    贺晨曦在那一刹那就退缩了。

    她感到更加强烈的不安与局促。

    她以为那是忽然见到了一个陌生人的缘故。

    但她没有想起来泉源第一次为她介绍华蓉的时候她其实并没有像现在这样窘迫,这样产生一种无地自容的心情。

    她更加不会想到,那个时候泉源站在她的身边,而这个时候泉源似乎正离她远去。

    贺晨曦不会想到。

    她是个傻姑娘。

    她退缩了。

    她输了。

    她不会想到刘云曾经因为听到她的名字、看见她的背影就如临大敌,而真正接触到她的时候却马上解除了警报。

    她不会想到刘云在心里是怎么描述她的。

    ——她还是个小姑娘。

    刘云是这样想的。

    ——她遇见泉源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