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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青拿天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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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徽妍听着,心底咯噔响了一下。

    “雒阳那边的宗长?”徽妍忙问,“你见到他们到姊夫家去了?”

    “只见到了周氏舅姑。”王恒道,“长姊侍婢告诉我,说周氏宗长,就是成安侯。他如今也在长安,晌午要带着几位宗老过府来。”他神色着急,“二姊,这般架势,莫非真是要出妇?”

    成安侯,她自然知道。周氏的先祖周勃封绛侯,周勃死后,其子周坚袭爵,封平曲侯,传至其孙时,因罪除爵。直到玄孙再度因功封成安侯,传爵至今,而周氏如今的宗族之长,也是当世的成安侯。

    周浚的父亲周宏,是成安侯的族弟,徽妍记得,周宏与这位族兄关系甚善。从前周宏到家中做客,每每提起成安侯,面上总有自豪之色。

    徽妍面色不定,不答却问,“长姊现下如何?”

    王恒摇头:“我今晨去到时,长姊在室中闭门不出,我去也不肯见人。我情急之下,才来见你。”

    “姊夫呢?”

    “姊夫也在家中,但未见到人。家人说,他正在后院与周氏舅姑争执,我不好去。”

    徽妍沉吟,望望天色,道,“我稍后便去府中。你莫急,父亲和兄长俱在弘农,现在遣人告知也来不及,我去看看如何再作定夺。”

    王恒犹豫了一下,目光忽而闪了闪,小声对徽妍道,“二姊,我看周氏舅姑是势利之人,长姊无所倚仗,故而受他们欺负,若是……二姊,我是说若是,嗯,长姊若得贵人相助,就好了……”

    徽妍愣了愣,看着他,未几,忽然回过味来。

    脸上一热,她瞪起眼。

    “我就是说说!”王恒忙道,亦面红,支支吾吾,“二姊你看,你亦知晓周氏舅姑是何脾性,你去也未必有用,不如……”

    “周氏舅姑意欲何为还尚不知晓,事情未明,怎好贸然告知他?”徽妍无奈,道,“陛下性情你也知晓,从不偏私。且就算他愿意,此事说白了不过大臣后宅私事,他日理万机,难道要堂堂天子跑来掺和?”

    王恒赧然,却不死心,“可长姊……”

    徽妍道:“且看看再说,姊夫为人你也知晓,总有办法。”

    王恒见她如此,也只得应下。不过他走不开,今晨去王缪府中,本是趁着公事外出时济私。如今回来,郎中令恰好又不在宫中,他想再请假也无处寻人。徽妍则不然,虽名为女史,却不受官署管束。她对蒲那和从音说自己出宫一趟,不久就回,让他们在宫中听话。又交代了吴内侍和宫人之后,徽妍亲自去见了未央令。未央令也不为难,发给了通行符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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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得赶到周浚府中,才进门,徽妍就与周浚府中的孙管事打了照面。孙管事见到徽妍来到,凝重的神色倏而一缓,“女君可来了,小人奉主人之命,正要托人往宫中给女君与公子带消息!”

    “如何了?”徽妍瞅瞅堂上,忙问。

    孙管事叹口气,摇摇头。

    “二位大人俱在堂上,”他低声对徽妍道,“主人今日官署中也不去了,就在堂上与二位大人争执。”

    “长姊在何处?”徽妍忙问。

    “还在室中。”

    徽妍颔首,绕开前堂,径自往后院而去。

    王缪的屋子,房门紧闭。侍婢和家人都在门前拍着门,但里面只是不开。三个侄女也在外面,哭泣不止,见得徽妍来,她们忙围上前。

    “徽妍姨母……”长侄女周若擦着眼泪,“母亲一直将自己锁在室中不肯开门,如何是好……”

    徽妍一惊,唯恐王缪想不开寻短见,问,“她方才可有动静?说了话不曾?”

    “说了……”二侄女周娴哽咽道,“她教我等回房去,却不肯出来……”

    徽妍的心放下些,安慰她们两句,也忙走到王缪房门前。

    侍婢们见她来,神色皆缓了缓,忙敲门道,“夫人,徽妍女君来了,开开门吧!”

    徽妍也道:“长姊,有甚话便与我说,关着自己做甚?”

    室中无人回应。

    徽妍皱眉,心一横,转头对家人道,“去取一段大木来,将房门撞开!”

    家人们愣了愣,正犹豫,徽妍催促,“莫非等着夫人在室中寻死?快去!”

    众人面色一变,赶紧去找。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门闩开启的声音。

    王缪头发纷乱,面上和衣襟上满是泪痕,望着徽妍,憔悴不堪。

    徽妍何曾见过这样的王缪,心底一惊。

    “撞甚门……”她声音沙哑,“……我是会去寻死的蠢货么?”

    徽妍忙上前,扶着她,将她上下打量,“长姊,你无事么?”

    “母亲!”三个女儿亦哭着上前。

    王缪不答话,摸摸她们的头,擦擦脸上的眼泪,对侍婢道,“带女君们回房去,莫让外头惊吓了她们。”

    侍婢们忙应下,劝着三人,将她们带走。

    王缪看着她们走开,让徽妍进屋。待得重新关上门,姊妹二人相对,徽妍正待说话,却见王缪镇定的脸忽而一变,眼泪大颗大颗涌出来,“徽妍……我……我该如何是好……”

    说罢,她抱着徽妍,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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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徽妍来周府之前,心中仍抱着一线希望。如今见到王缪,听她说了今日之事,只觉心中亦是黯然。

    周宏夫妇对王缪的看法,徽妍是一贯知道的。就在上月,她回到长安之时,陈氏就曾告诉她周氏舅姑亲自来长安催促周浚纳妾,不然就要他出妇。但周浚一贯态度坚决,将二人顶了回去。当时徽妍他们见得如此,亦是放心,便回去了。不料周是舅姑竟这般执拗,把宗长和宗老请了来。周氏这样的大族,宗长一言九鼎,如今周宏夫妇请了他和宗老来,已经不是为逼周浚纳妾,而是直接让他出妇。

    周浚自然是不愿意,从早晨周宏夫妇来到,就一直在争吵不休。

    “姊夫待长情深意重,必不从许。”徽妍一边为王缪整理着头发,一边道。

    王缪拭了拭眼泪,眼圈又是一红,摇摇头。

    “此番,他亦是无法……”她说,“父母之命,又有宗长亲自前来,何人违得……你姊夫待我之心,我自知晓,这许多年来,亦甚感激。可如今之事,如今之事……”

    王缪说不下去,又掩面哭泣起来。

    徽妍看着她,心疼不已。王缪自幼性情爽利,心思精明,从没有她为难之事。即便嫁人之后,她因生育之事与舅姑生隙,徽妍虽听过她抱怨,却从不见她有哀愁之色。她从未想过,自己那位心思强韧的长姊,竟也会像现在这样脆弱无助。

    “长姊……”她的双目泛红,将王缪搂在怀中。

    “我只是舍不得你姊夫与三个女儿……”王缪哽咽着,“徽妍,我当初若再和软些,顺着舅姑之意劝你姊夫纳妾,他们可会……可会……”

    徽妍道:“长姊,就算你顺着他们,他们不喜你,也会有别的由头。”

    王缪不语。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孙管事的声音,“夫人,成安侯与诸宗老到了府中,二位大人请夫人到堂上。”

    二人一惊。

    徽妍望着门外,心中憋起一股气。

    王缪怒起,张口道,“告知大人,待出之妇,岂有颜面见宗长……”

    “夫人稍后就去。”徽妍却抢道,说罢,转向瞪着她的王缪。

    “长姊,姊夫在堂上与周氏舅姑抗争许久,如今宗长又来,长姊莫非要让姊夫一人面对责难?”她正色道,“便是父母难违,你二人如今也仍是夫妻,长姊,同是受逼迫,长姊却独自躲开,岂非伤了恩义。”

    王缪望着她,怔了怔,神色不定,目光却渐渐变得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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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安侯年近六十,保养得宜,面色红润。

    他此番到长安来,本是为了次子周圆之事。周圆凭侯子身份入太学,却品行不端,近日惹了是非,被光禄勋拘捕。成安侯大惊,从雒阳跑来赎周圆。恰好周宏在长安为官多年,在官署中有些人脉,替成安侯打点一二,顺利将周圆赎出。

    成安侯见此事办成,又不必自己出面,心中大悦。周宏趁此将家中之事相求,成安侯本是好脸面之人,又早听周宏言语中对儿媳不满,欣然答应帮忙,一拍即合。

    徽妍陪着王缪来到堂上之时,只见宾客满座。成安侯端坐上首,周氏舅姑分坐下首,还有几位上了年纪的宾客,当是宗老。而周浚跪在堂上,似乎已经许久,看到王缪来,他的神色忽而一振,眸中露出些光亮来。

    王缪一身素衣,看到周浚,不待徽妍说话,已经快步上前,随他一道跪下。

    “妾拜见君侯,拜见舅君,姑君。”她神色平静,深深一拜。

    周浚夫妇看到她,都没有好脸色。

    成安侯却笑笑,将手中水杯放下。

    “侄妇,多日不见。”他缓缓道,说罢,却看了看一旁的徽妍。

    徽妍亦从容,上前一礼,“妾王徽妍,拜见君侯,拜见诸位大人。”

    听到徽妍的名字,成安侯露出些微的讶色,颔首,却转向周宏,“想来,这位就是那位出使匈奴的王女史?”

    周宏夫妇不知徽妍来到,看看她,面上有些不自在。原想着自家人将此事办了,未想横生枝节,竟有王缪母家人来到。

    “正是。”周宏回答道,却轻咳两声,看向王缪,“儿妇,你为我家操持多年,劳苦功高,我夫妇心中亦是知晓。只是如今之事,实是艰难。叔容无子,我等总不可看着他绝后。儿妇乃明理之人,这婚姻还是作罢为好,儿妇姿才出众,将来自有高迁。”

    周浚听着,面色一变,正要开口,却听王缪朗声道,“舅君之言,恕妾难从。”看去,只见她神色镇定,向上首一礼,“妾不明,所犯何错,以致出妇?”

    周宏的夫人鲁氏冷冷道,“无子,妒忌,还要再说?”

    王缪正要回答,周浚抢道,“此事儿已言明,无子可在宗族中过继!”

    鲁氏瞪他:“胡言甚!你年纪轻轻,又不是不可再育,有甚好过继!”

    “妾虽无子,却育有三女。抚养尽心,内外操持,无所过失!”王缪望着鲁氏,据理力争,“至于妒忌,丈夫在府中,唯妾相伴,何来妒忌?”

    “你若无妒忌,叔容怎会不肯纳妾!”周宏怒道,“无嗣又无妾侍,你分明要绝我儿之后!”

    王缪面色发白。

    成安侯听着,忽而一笑。

    “还有一条。”他缓缓道,“侄妇,可知七出之首,乃不顺父母?”

    他看着王缪,神色高傲,冷冷道,“我闻方才侄妇与舅姑之言,句句相争,毫无恭敬!侄妇亦出身仕宦之家,太傅若地下有知,闻侄妇方才之言,亦当羞愧!”

    “君侯既提起先父,容妾问一句,书云一言九鼎,未知违誓如何?”这是,徽妍的声音忽而想起。

    众人皆讶,看去,只见她望着周宏,道,“妾曾记得公台当年登门为子求娶时,曾对妾父许诺,无论甘苦祸福,绝无出妇之事。如今长姊与姊夫恩爱美满,无苦无祸,公台却强使出妇,未知公台此为,置当初誓言于何地?”

    周宏神色一变,下首有人怒道,“无礼,尔何人,敢冲撞尊长!”

    “周氏族议,岂容外在置喙!”

    徽妍知道这些人无理可讲,也不畏惧,“公台,夫人!姊夫乃公台与夫人爱子,吾姊于妾父母亦然!二人多年夫妻,举案齐眉,何忍不羡?今跪拜于前,哭泣哀求,公台与夫人何忍?”

    周浚与王缪闻言,神色大恸。

    “父亲,母亲!”周浚向周宏夫妇叩首一拜,大声道,“儿与此妇誓不相离,若父亲母亲实在不许,儿亦无法,只得以性命偿父母之恩!”

    “叔容……”王缪泪流满面,以袖掩口,少顷,跟着他一道伏拜。

    周宏捶案大怒,正当呵斥,堂外忽然传来孙管事的声音,“主人!”众人看去,却见他匆匆上堂,行礼道,“禀主人!宫中徐内侍奉圣命而来,已至门前!”

    众人讶然。

    徐恩?徽妍心中被触了一下,忙望去,果然,未过多时,家人引着一人入内,正是徐恩!

    成安侯与周氏舅姑忙迎出去,满面堆笑,与徐恩见礼。

    徐恩亦笑意盈盈,与他们见礼。

    “君侯,周公,雒阳一别,近日无恙?”

    成安侯忙道:“谢徐内侍,我等皆好!”

    徽妍看着他们,忽然想起来,前番皇帝路过弘农,就是要去雒阳。后来她还见王缪在家书中说过,皇帝在雒阳接见过周氏的族人。而徐恩是皇帝近侍,这些人自然也见过。

    热情地寒暄了一会,周宏道,“未知徐内侍驾临小儿寒舍,所为何事?”

    徐恩莞尔:“非为旁事,乃是奉圣命,来接王女史与王夫人入宫。”

    众人闻言,一愣。未几,目光倏而都落在徽妍和王缪泪迹未干的脸上。

    王缪亦是愕然,忙拭着脸,与周浚相视,皆不知所谓。

    鲁氏神色不定,看看他们,问道,“内侍所言王夫人,可是妾儿妇?”

    “正是。”徐恩说着,走到徽妍和王缪面前,一礼,“陛下念王太傅旧日之谊,甚为感怀,今日在宫中设宴,请女史与夫人共叙。”

    众人皆惊,面面相觑。

    徽妍看看王缪和周浚仍愣怔的模样,再看看徐恩一本正经的脸,知道后面指使的是何人。

    带得身边人也这般爱装……她心底腹诽着,眼睛忽而一酸,唇边却不禁破出了隐隐的笑意。

    “陛下……”成安侯仍不明所以,看了看王缪,忙问,“未知陛下与王太傅,旧日是……”

    “哦,陛下年少时,曾拜王太傅为师。”徐恩答道,“陛下说,太傅师徒之情虽日久,不可淡忘。只愧多年不曾寻访。”

    说罢,他笑眯眯地看着众人,“陛下还说,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过些时日,还要去弘农探望戚夫人与王学官!呵呵,呵呵呵呵!”

    成安侯与周宏夫妇等人皆面上一僵,未几,忙跟着颔首笑起来,交换眼神,“呵呵,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