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祭奠(一)

英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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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更天的天空黑的不像话,伸出手来连五指都未必看得清。琚逸伯府门前却挂着白色的灯笼,府内一切皆是一片素镐。

    这琚逸伯府的大夫人黄氏,殁了。

    燕春堂的烛火已经熄的差不多了,二夫人却仍旧没能安心地歇下。

    要说这大房大夫人去的,也着实是蹊跷了一些,如今可怜见儿的,是那大房的嫡女。没了母亲,老太太又是这么个性子……唉,好在也是伯爷心疼女儿,想来日后许是也差不到哪儿去。

    元春堂的烛火方才灭下,夫人闵氏累了一天了,整个人仿佛都不是自个儿的了,想到今日还同三房那个闹得这般不愉快,当真是个没脑子的!如今总算是明白了,这大房同老太太不亲是有缘故的,老太太偏心,偏偏三房的人拿着这个便敢魔障了,一个个的魔星!若不是今日还有二房的主持局面,还不知闹到什么样的境地。

    信春堂的西厢,大房二姨太与三姨太正坐在一块儿说话。二姨太方氏是老太太做主抬回来的贵妾,原是妄图压着大夫人黄氏的,如今大夫人没了,方氏心里头说不窃喜那时不可能的。自然是想着,自己是老太太做主纳的贵妾,便是老太太,定然也是偏向她几分,伯爷这几年虽说对自己不甚宠爱,但到底也让她有了一个女儿,加上自己又是比起安氏来会走动的多,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她皆是有来往,连最最难缠的三夫人对方氏也没有什么杂话,看着三姨娘/安氏低头安静的模样,心里头更是笃定了几分,连带着脸上的笑容都变得有些恣意:“老爷都几日没往咱们北厢走了。”

    府里头,拨给他们大房住的是信春堂,信春堂是府里的正主住的屋子,自然也只有承了爵位的琚逸伯能住,信春堂又分了东南西北四厢,如今是两个姨娘住北厢,伯爷与大夫人住的东厢,尹箢自七岁始也从东厢搬了出来,挪到了西厢去住。几个嫡子女都住在西厢,南厢如今还空着,但总归是有用得上的时候。

    一想到这住的地方,二姨太方氏便又是来气,少不得继续唠叨:“要说咱们这住的地方,你说南厢那一溜儿的屋子,空着做什么?凭什么她黄氏的嫡子女便可分开来住在西厢,咱们的两个女儿偏得跟着咱们住在北厢!”

    三姨娘/安氏脸色倒是未变,淡淡道:“将来恒哥儿仁哥儿都是要成亲的,虽说封了官爵后总得另外拨一个院子给他们,但南厢地方大,何况是信春堂的主院子,伯爷总得为恒哥儿仁哥儿的日后打算。”

    恒哥儿便是琚逸伯嫡长子尹恒,仁哥儿便是琚逸伯次嫡子尹仁,皆为黄氏所出。

    方氏“嗤”了一声,面上带着些不屑道:“也是你性子好,由得她们正室作践!”

    尹兮的眼皮一跳,再是好的性子此刻忍不住,方氏自己也是个姨娘,做不得正室,又哪里来的底气用自己姨娘的身份来弹压自己的母亲?登时便开口:“不……”

    “不过是住的地儿,兮儿日后也是要出嫁的,我也不必争这个。”安氏悄悄儿地按住了尹兮的裙摆,尹兮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又得重新坐下。

    方氏嘲弄地看了一眼安氏,一手又拉过了自己身边的女儿,自己这个女儿虽是庶出,但到底是有老太太的恩典,加上她自己又不是个包子的性子,因而女儿养出来也不是个软弱的,年纪小了些,不过不打紧,七岁的孩子,又要让她懂什么呢。反而是安氏的孩子尹兮,比自个儿的女儿大上三岁,反而这样的性子,自个儿的母亲吃了亏也不晓得出声辩驳。

    方氏哪里知道,尹兮此刻早已在心中将她们母女骂了个遍。

    已经是深更半夜,方氏也坐不久,才不过一会儿便带着已经连连打哈欠的尹毓回了屋子。

    二人这才刚走,尹兮便道:“这样愚钝,到底她也只能是个姨娘的身份。”

    安氏淡然地笑了笑:“到底她也是个贵妾,有老太太在背后给她撑腰呢。”说着,便又突然转了话锋:“也不知到如今了,她竟是还没个眼里界,怨不得也一辈子是个妾了。”想了想,又嘲讽地一笑:“我自己也是一个妾,又何必说别人。”

    尹兮捏了捏安氏的手,道:“娘可不比旁人!娘虽是妾,却是最好的娘。”

    安氏笑着搂了尹兮,便将她打发去睡了,熟知尹兮却道:“如今是给嫡母守孝的时候,哥哥与妹妹也不是铁打的人儿,我总得去瞧瞧用不用我去。母亲且歇下,我去瞧瞧。”

    安氏心里一声喟叹,牵起了小女儿的手:“咱们一同去。”

    尹兮乐呵呵地应了。安氏想起方才的谈话,不免冷笑。方氏自个儿没什么脑子,她是侯府的出身不错,但可是庶出的庶出,老太太当初将她求娶进来当个贵妾,就是为了能有一个身份上可以压制大夫人的人,没想到这方氏的脑子这样的不灵动,不但没能压制黄氏,反倒一直让黄氏拿捏的稳稳。如今黄氏去了,方氏的价值也没了,老太太如何还能成为她背后的依靠?

    想让自己扶正,成为夫人?安氏更是只能喟叹她是个没脑子的。琚逸伯府是百年的大族,怎么可能扶正一个妾来替大房理家?琚逸伯夫人这个名号,多少人嫡出女子人家想要求得,怎么可能轮得到她一个妾!

    世人总是痴人说梦,可梦总归是梦,做做便好了,何必当真,累及自个儿。

    琚逸伯府内的信春堂西厢却闪着幽然的烛光,侧印着一个年岁虽小却已见五官精致的女孩儿。

    外头孙嬷嬷打了帘子进来,瞧见自家八姑娘仍旧是这副呆呆的模样,刚好了一些的眼眶便又红了起来。

    夫人去了有几天,姑娘便这样呆呆愣愣地坐了几天。眼下虽说才三天,可姑娘不过才九岁,就是大人这样不眠不休三日也未必受的了,何况姑娘!忍着心里的心疼,只能含着泪挤出了一些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姑娘可歇会儿吧,这三日的不眠不休,谁也瞧见了您的孝心呐!”

    尹箢一动未动。

    她呆愣,她惊愕,她没想到自己真的能重新来过。

    难道是人之将死,许的愿望也容易成真吗?看着自己这双细嫩的双手,白嫩纤细,可分明是一双孩子的手。她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可如今自己却也遭遇了这样不可思议的事儿,原是惨死在刘氏手里的自己如今居然回到了九岁的时候,母亲刚去的时候!

    母亲就这么去了,留下他们兄妹三人,尹箢却是连痛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回了回神,几日未曾有过波澜的脸上终于有了颤动,终于叹了口气,看着下首站着的几个丫鬟,都是自小便跟着自己的,想到自己前一世的愚不可及竟是让她们跟着自己受累,心中不免一阵感慨,更是因为自己的恣意妄为,心中憋了一口气要想同宫中的五公主一较高下,那素来谨慎有加的络禾又怎么会让故意埋伏的九公主拿捏住了把柄,活生生地收入了掖庭那样的地方,两个月后便传来了她的死讯。

    思及此,尹箢又是一阵低叹,终于是回过神来,挺直了脊背,笑容变得异常的温和:“我还好,总是得为母亲守灵的。”

    孙嬷嬷抹了抹眼睛,自己是自小看着姑娘长大的,姑娘突然间没了母亲,自然是难过的,自己也是打心眼儿里心疼姑娘,这几日尹箢的反常她便悉数当作了是姑娘因为没了母亲才会如此的,便也没往心里去,只再是交代了几句好好照顾便出门了。

    孙嬷嬷是尹家大夫人,琚逸伯夫人,也是尹箢生母的陪嫁,一直都跟在琚逸伯夫人身边,感情可以说是比尹箢对自己的母亲还要深厚,如今突然去世,她除了伤心以外,自然还有更重要的事。

    琚逸伯夫人,系母族黄氏,如今还有个黄老将军在家里头坐镇,黄老将军一生戎马,到了晚年得了圣上体恤,便班师回了京兆,封了个相当的爵位,昌明候,家中倒是清静,奈何昌明候自夫人去后便日日都是买醉,几个孩子的亲事都是昌明候夫人尚在的时候定下的,且昌明候膝下只三子二女,嫡长女身份最为尊贵,早些年的时候便嫁给了先帝的四子,如今已是宫中的淑妃,膝下有一子。

    因着淑妃的关系,昌明候府上往来无白丁。自己的母亲有这样好的身世,为何会突然间死去?

    尹箢小小的双手渐渐攥紧。母亲的身子向来好,素日来注重保养自己的身子,怎么会突然间就出事?想来这其中的原理,并不是这样简单。这其中的原委,细细想来,九岁的女孩儿或许是想不通,但曾经的琋妃,如今再次重生的尹箢却能想到。

    母亲死的消息早就已经传到了宫中,尽管淑妃再惦记自己的妹妹,却因为是宫妃的身份不得前来探望,而昌明候一家却是出乎意料地平静,三位舅舅前来祭奠了自己的妹妹,而她却因为尚且没有缓过神来,而不能见。

    第二日。

    尹箢身为嫡女,自然是一身素镐地出现在人前。经过了三天,终于是让自己缓过了神来,看着自己父亲尹中元憔悴的神色,心中有了一丝丝的宽慰,更多的却是嘲讽。只是身为嫡女的她三天没有出席,怎么也说不过去,今日又是大家都在的时候,少不得总得装装样子。

    昌明候府上的人都来全了,连许久未曾出现的昌明候都来了,眼角挂着沧桑,麻木地看着小女儿的棺钵。黄子义瞧见了尹箢,前几日同自个儿的父亲来瞧这个姑母,心中更加挂念的是这个小表妹的状况,今日一见,脸色是愈加地苍白,原先是圆圆的脸儿如今也更加尖了下巴,心里头自然挂念,瞧了一眼尹箢身边的尹恒,却又稍微地放下了心来。

    尹恒一手搂着自己的妹妹,一手却紧紧地掐着自己的手心儿。母亲去了,叫他怎么能不难过?可是他是琚逸伯嫡长子,在这样的时候,就愈是不能显现出自己害怕软弱的一面,叫人瞧见了,还指不定如何说他们琚逸伯尹府!何况他还有一个妹妹要护着,妹妹年纪还这么小,突然间没了母亲,让她怎么过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