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壳(二)

罗桑浅夏 / 著投票加入书签

古典文学 www.gudianwenxue.com,最快更新攻成,名就[穿越]最新章节!

    寒鸦惊起,破了好几个大洞的旗子在风里招摇,在时光里发酵分不清是油污还是灰土的一大片黑褐色的斑块紧紧嵌在门板上。言堂蹲在门板前仔细的把一口大盆里的残羹冷炙分门别类。

    红色的——不能要,烧嘴;

    绿色的——剁碎一点,可以吃;

    白色的——多来一些,隔壁家娃娃就吃这个.......

    “诶诶,别挡在门口,我怎么做生意!”掌柜的是个要被佝偻的老头,两撇山羊胡子,一笑起来就显得特别奸诈,他口气不好,作势要踹小言堂,可脚却没有真挨上。

    不过三岁多的孩子,还没他的膝盖高,听到他的话像只受惊的蚂蚱一样蹦起来,手里还牢牢护着那口缺牙的大盆,也不管这盆比他两张脸加起来还大。他憨憨一笑,眼里露出带着怯意的感激,摇摇晃晃的抱着盆朝门口的巷子走去。

    “掌柜的,就这么给他了。”小二一脸肉疼,这些剩饭剩菜起码还可以喂喂猪啊。

    “给乞丐和给他有什么区别?”掌柜白他一眼。

    “这不是还可以喂些畜生么?”小二讷讷道。

    “你三岁的时候正在干什么,怎的?你觉得这小鬼还不如一只畜生来得有价值?”这世道虽说不容易,但他们也不至于寒碜的连口剩饭剩菜都要斤斤计较,这小鬼家里添了只女娃,他娘又是个有毛病的,尽管他自诩心肠硬如铁石,但最硬也就硬到对他可怜兮兮的表情睁眼不见罢了。

    “畜生还能当肉吃,这小鬼难道还能让人咬两口?看他那身骨头,咬下去都怕嘣牙。”小二嘟囔着,甩了甩灰白的汗巾,埋着头回到堂子里。

    那小二肚子里的小肚鸡肠小言堂是一概不知,他正猫着腰小心从门口那破篱笆钻进去,小院里很荒败,一口老井早就给荒草做了窝,几只破瓦碎石,这里干净的简直像遭了山匪。

    小言堂熟练地捡起几只破瓦,身形灵巧的钻到屋后,这地方更破败,他娘一年到头都不会来这里两次,他在这里设了根据地,一个放柴的小棚边用土块堆了个小小的炉灶,小言堂洗净破瓦舀了水倒进刚刚被他挑拣过的大盆里,盆撴在土炕上,他开始烧火,手上还有挑破了的几个大水泡,但他现在已经不会烫到自己了,他自认为自己还算聪明,起码比隔壁家还挂着鼻涕的李二娃聪明多了。

    他娘应该还在睡觉,他可以趁现在去厨房里偷一枚小勺,上次那枚被他不小心踩碎了,他因此责怪了自己很久。可他才闪进门缝,悚然的发现母亲居然醒了,一瞬间浑身僵硬的像块石头。

    他披头散发的母亲是被他妹妹的哭声吵醒的,小言堂在他母亲抄起地上那只裂了边的绣花鞋时醒过神来,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下意识冲过去抢过桌上的襁褓,在他老娘气急败坏的骂咧中缩进屋后的柴棚,并顺脚踢翻了支撑棚子的支架,他缩在墙角,用身体护着怀里的襁褓,尽管对他现在的身体来说这个举措既冒险又勉强,但奇迹般的,他怀里的小东西没伤着一根头发。

    棚顶和柱子轰倒的瞬间形成了一个狭小的三角空间,阳光无孔不入,小言堂的视线穿过阳光里的浮尘落在那只使劲往自己这边够的手上,那只手又枯又瘦,青筋毕露,小言堂怎么也想不起这手的主人曾经温柔如水的模样,他很困惑是什么力量让一个人长出两张嘴脸。他听着女人粗鄙刻薄的叫骂,一瞬间意识不到那人是他的娘亲,毕竟在他不长的生命里,娘就意味着疼,他现在虽然恐惧的瑟瑟发抖,但无灾无痛,怎么想得起“娘”这个字。

    怀里的布包甚至只能发出细细的哭声,真不知道这样的声音怎么把他那神经堪比头发丝纤细的娘亲吵醒的。小言堂低头看着比自己还小很多的女娃,他还记得她出生时皱的像个红皮猴子,小的不可思议,这么小的东西居然能叫,居然和他血脉相连....居然是他妹妹。他妹妹如此弱小,弱的似乎离了他就会夭折,她身上没有一处不是软的,柔软意味着脆弱,意味着需要依靠,而他正是她的依靠,天地之大,绝无仅有。

    这个想法电光火石闪过,冥冥中的一刹那他从怀里这个小东西身上汲取了巨大的力量,身体也不再颤抖了,他亲了亲还在呜呜哭泣的小婴儿,笨拙的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慰:

    “别怕,别怕....”他以为哭泣是因为恐惧,因为他也一直这样恐惧着,可他比她多生出来,先替她寻到了抵抗恐惧的办法,他生来就是该保护她的,那颗幼小的心脏因为这个想法擂鼓一般震颤起来。

    他母亲终于骂累了,放弃要把缩在里面不知道有没有被砸死的两只小兔崽子拽出来的想法。她原本对肚子里这块肉是有期待的,这份期待却在看到她的性别时被灭了个精光,更在那男人之后杳无音信的日子里,期待演变成厌恶,演变成憎恨,她总得找个东西来恨,所以才能原谅不幸的自己,才能继续在糟糕至极的生命里苟延残喘下去。

    木头外面的声音消停了,再三确认危机解除后,小言堂熟练地拨开身后一团茅草,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怀里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似乎都多了几分力道。他将妹妹放在草堆上,把盖在土灶上的柴和草拨开,他选择搭土灶的位置很巧妙,既能不被柴棚深埋,也能躲过他母亲的视线,但因为没有防火意识,所以整个棚子现在还能保持温度宜人,不能不说他福星高照,火苗似乎格外厚待他。

    他草草舀出上层沾了灰的糊糊,盆里是团花花绿绿看不出品种的糊糊,发出阵阵香气,他有些可惜的看着被甩在地上的糊糊,却还是狠狠心,把第二层沾了少许灰的糊糊装进肚里,这才把最下面干净的糊糊拿来喂他妹妹。

    他无师自通成了半个奶爸,整天忙忙碌碌,一边要去客栈里求些饭食,一边要躲过他娘亲心血来潮的殴打,一边还得藏好他的小妹妹别让狗或者他母亲叼了去。他看得出那个成日笑嘻嘻的小二对他的态度比那个一天到晚沉着脸的掌柜要糟糕许多,为了增加自己一些价值,他在讨饭之余主动帮忙在客栈里擦桌搬凳,这样下来小二看他的面色更不善了,但掌柜的却缓和了不少。

    他不要工钱,只要点剩饭剩菜,何况他还那么小,太小了些.....掌柜无声叹息着,对小言堂的态度放纵了不少。

    小言堂无师自通的还有得寸进尺这项人类伟大的技能,他在走南闯白客源复杂的客栈里呆了一年,发现小二哥的强势只是外强中干,其实他肚子里就是一团草,但掌柜的不一样,尽管他一天说的话还没小二一半多,但他就是不一样,小言堂发现这其中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掌柜的是识字的。

    识不识字划开了两个世界,终于有天小言堂腆着脸央着老掌柜说可以帮他更多忙,为了证明自己的学习能力,他照葫芦画瓢描下掌柜账簿上的每一个符号,就是边角处掌柜不小心蹭上的墨痕都不放过,居然还有鼻子有眼的,看来是下去做过功课的,只是不知道这小子什么时候看过的账簿。

    老掌柜矜持的看了看他,沉思片刻答应了下来。一来他老眼昏花,这行当做不久了,二来,这小鬼在他这这么长时间,他也算知根知底,何况,就认这么两个字又有什么大碍呢?

    这样下来小二看小言堂更不顺眼了,他早看出这小鬼是个吃硬又吃软的,这种性子明明半点出息都没有,他居然还能厚着脸皮在这呆这么久,现在居然还求了老掌柜教他记账,小二心里陡然升起危机感。

    小言堂也知道自己性子软,可他心不大,一天到晚装了一堆鸡零狗碎的东西后,就再没有半点空间来管这些闲事,不就被人骂两句踹两脚吗,死不了不就行了。他每天和母亲“斗智斗勇”,每天操心他妹妹的口粮,还要匀出心思学事做人,他自己不出息,不想妹妹也没出息。

    他知道西边有个老童生,开了全村唯一一间私塾,但凡家里吃的上肉的人家都会把孩子送进那去,可他们仰头指望着别人嘴边掉下来的碎屑过活,去私塾这种事情小言堂觉得想想都是罪恶。所以同意教他识两个字的掌柜的,就是全天下仅次于他妹妹最好的人。

    尽管识字让他看到了生活中的一丝光亮,可每天早晨小言堂起床的时候都觉得胸口沉甸甸的,手边是还不会说话的妹妹,隔着一块门板的是他们动不动疯癫的母亲,想着今天的柴米油盐,欺凌打骂,他就觉得有些起不来身。他那时还没有给胸口压着的沉甸甸的东西下定义,直到几年后颠沛流离,那份沉重丝毫没有削减,他那时候才恍惚,所谓沉重不过就是日子。

    他背着一座山,翻过一次又一次,这样机械而劳动密集的行动就叫过日子,每个人是好是歹,有口气都要过下去的日子。

    可有一天他这些全都顾不上了,他妹妹叫他了,从她呱呱坠地发出的出来哭笑以外的第一个有意义的词是“哥”,小言堂浑身一颤,愣愣的看着小女娃,大豆样的泪串子说掉就掉,以前就是被打的皮开肉绽都没红几次眼眶的他,用着近乎诚惶诚恐的声音说:

    “再叫一声。”

    “哥!”声音响亮清脆,夹着咯咯的笑音扑进小言堂的怀里,小言堂手忙脚乱接住她,两人在草堆里滚成一团,那时候他暗暗发誓,一遍又一遍,给他妹妹所有她想要的,护着她周全至死不休。

    其实他妹妹能叫他也没什么稀奇的,你天天对着一个流口水的奶娃只重复一个字,等她开口第一句话,你看看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字。可这些小言堂一点不在乎,他心里无比笃信,对他而言世上最重要的不过他妹妹再无其他,他妹妹必然也是同样的心想法。

    小言堂没有去上私塾,他当然上不起。可他找了别的活计,可以来填补一下他因为长个头而日益增长的饭量,尽管每次他饿的胃绞痛不已,他都没想过要跟自家妹子抢饭吃,他保护她教导她,以一种最原始淳朴的方式,首当其冲的就是如何在母亲的追打下躲避。

    等他身形敏捷得像只灵猴一样的妹妹已经能熟练的钻到橱柜底下,躲进他母亲臂不能及的地方,他才放下心出门觅食寻找活计。

    他在田间摸瓜的时候碰见张屠户家的小胖子,他以前还有着和他做朋友的幻想,自从妹妹出生以后就歇停了,现在在同一片瓜田里碰头,他不由觉得以前没跟他成为朋友是件好事,世上惜福的人和不惜福的人一直住在两个世界,他很明显是前者,而张小胖很明显是后者。他抿着嘴背过身,费力的把那个比他还粗一圈的西瓜抱出来,随后还警惕的瞪了张小胖一眼:同是一条道上走的,谁也别出卖谁!

    他自以为这个眼神彼此心领神会,谁知道不长眼的张胖子居然追了过来,还大声喊了他:

    “狗蛋!”

    小言堂真想拿手里的西瓜糊他一脸。

    “你敢告我来偷瓜,我就告诉张大妈你逃私塾!”他性子是软,可原则底线不能让,事关吃食,那更是坚决不能退让的底线。

    逃私塾这种事情可比偷瓜严重多了,起码张胖子心里是这样以为的。所以他大惊失色,继而露出一抹堪称猥琐的谄笑:

    “小狗蛋.....”

    小言堂觉得没必要把自己珍贵的大名告诉这脑子被瓜糊住的胖子,所以抱着那个球大的西瓜哼哧哼哧往外搬,光溜溜的小腿上溅满了泥点,在越来越密集的步子中泥点也越来越密集,鼻子尖弥漫着草木的清香,手里沉甸甸的的分量让他格外欣慰,他一点也不想理会这个不知好歹逃私塾的小胖子。

    “狗蛋,狗蛋!你不是喜欢写字吗?!”张小胖以与他身型不符的迅捷速度追上来,谄笑仍在脸上,他前些日子看见这小狗蛋一直在地上画些什么的。

    小言堂顿住脚步,转过来看他。

    买卖双方你情我愿,张小胖用一顿加肉的午饭换取小言堂替他抄书做功课,这在两人眼里都是赚了,小言堂答应的毫不含糊。

    “哥以后罩着你!”张小胖用力拍打着小言堂的肩膀,说的是一个豪气万丈,心里为自己摆脱了那杆软趴趴的毛笔激动不已,谁能有他这么智慧,这么小就知道找枪手。他丝毫不担心狗蛋的字迹和自己不一样,凭他也是个狗爬,天下狗爬是一家,就算大圣打着火眼金睛来也分辨不出这些屁大的娃鬼画神符一样的天书。

    谁想他一拍居然把小言堂好不容易抱着的瓜给拍掉了,他讪讪地缩回手,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新枪手,生怕刚刚的买卖黄了,他的小枪手也有这个担忧,所以非但不怪,反而自己弯下腰把西瓜捡了回来,板着脸一声不吭,生怕有什么表情让“金主”误会。

    面无表情就是最大的误会,张小胖担心的肚子都开始哆嗦,支支吾吾道:

    “这个开瓤了,要不我再给你找一个?”

    怎么能让“金主”干活?小言堂板着脸摇头,极力表达自己认真的意思。

    谁想他刚摇头,张小胖就脚不点地又钻回瓜田里,摸了半天,还没摸着什么,就听到老远一口粗声叫骂着:

    “俩小贼!还来!”

    两人面色大变,小言堂抱着那只开了瓤的西瓜撒腿跑开,边跑还边回头看他的“金主”也跑了没有,张小胖见他这表现感动的涕泪齐下,喘气的同时不忘夸到:

    “好兄弟..好...兄弟...”

    这瞌睡时凑上来的枕头让言堂两兄妹生活松快了不少,小言堂七岁的时候已经能帮张小胖临出有模有样的字体,碰见疑问的字句还能问这个一知半解的事主,实在不行还能跟着张小胖去私塾蹭上一两节课,反正在外蹲着,和树上的麻雀没啥两样。

    平日得去客栈里跑腿,偶尔捡些破烂给自家妹子做玩意,他妹妹也已经可以下地乱跑了,其实全村的人都挺稀奇这俩兄妹能长这么大,或许是命硬,他们多舛的幼年有这么一个优点也不知是福是祸。但就算小言堂日日起早贪黑,平日里没病没痛,一天十二个个时辰恨不得挤成二十四个时辰用,也难以承受两人成长所需要的营养,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更别说他们连好汉的门槛都没瞅见。

    他娘越来越疯,有时候居然和他妹妹抢吃的,弄得现在他除了他们兄妹的口粮外还要兼顾他母亲的,他知道她有些首饰可以拿来卖钱,可那些首饰被他的疯娘亲当成命根子一样藏着。无奈之余,他决定铤而走险一回。

    村里有些壮实的男人隔三差五的都会结伴进山,小言堂后来知道他们是进山打猎,或者挖药材,去一趟就能养活他们一家三口好些日子,他一两年前就看着眼馋了。他七岁了,身形小跑得快,比起还在爹娘怀里蹭鼻涕的蠢小子来说,他自认为已经是个大人了,他安抚了不到四岁的妹妹,背着一个小竹篓跟着男人们进山。

    被这么个小尾巴跟上可不是什么好事,男人们恐吓他说山里有大虫,专门抓他这种小鬼吃的,小言堂仰着脸状似天真:

    “被大虫吃是死,在家里饿死也是死,既然都是死,死我一个好过我妹妹也死。”

    一个猎户叹了口气蹲下来,摸着小言堂的脑袋:

    “那你娘呢?”说完他就噎住了,这家什么情况大家心知肚明。小言堂果然不吭声了,抓着竹篓的手紧了紧。他花七年在心里构造了一个潦草的等式,一头画着“娘”,另一头画着“疼”,而等式旁边巍峨的山岳叫日子,过不去的都叫日子。

    他扑通一下跪下来,哀哀地求着:

    “我不会拖后腿的,我就跟着你们后面,不用管我跟不跟得上,我不求猎物,只想挖些草药换饭吃。如果我真有什么事你们也不用救我,只要拿我挖的药材换些吃的给我妹妹活下去就好!”他磕着头,声音恳切,他知道这招也是威胁,这些年他旁门左道学了不少,装可怜扮蛮横信手拈来,欺软怕硬无所不及,小小年纪一点没有脸面尊严的概念,可这模样他本能的不想让他妹妹看见。

    午夜梦回的时候他也会被抄过几遍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惊醒,“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他茫茫然看着咂着嘴睡在身旁的妹妹,不知道这缥缈的“德与善”是什么玩意,不管是什么玩意肯定和他现在的举止挂不上边。他咽下隐约的羞耻,头磕得砰砰直响。

    谁也拗不过他,谁还能打断这娃的腿让他别跟上么,他们到底是淳朴的乡民,干不出这样断人活路的事情,何况这种年纪的娃娃,拖着一口小拖油瓶活着该有多不容易。

    第一回进山,无惊无险,小言堂得了甜头,就有了第二回,第三回。山里有大虫这不假,但大虫没那么常见,不过蛇虫鼠蚁倒是不少,一些凶猛的野兽也碰过几回,小言堂兄妹俩命硬,次次都有惊无险的活了回来。

    就在他以为日子正朝着康庄坦途一往无前的时候,小言堂也余出一些心思思量别的事情,他妹妹还没有名字,这一直让他如鲠在喉,他走在路上每一步都在思量着他妹妹叫个什么名才好。

    经年后小言薇问起她名字的由来,已经成了一方将帅的戚言堂掐着她的脸嬉笑道:

    “那不是那时候薇草漫山遍野撒欢一样的长,我想你好养活一些,给你起了这个名字。”他说的不假,他兜里随时带着白薇,伤了磕了就嚼碎了敷在伤口上,那时候初夏,薇草凄凄,粉紫的小花漫山遍野,他就想着他妹妹要是有这劲头,日子再怎么难熬,也不会过不下去。

    他心花怒放的给妹子起了大名,似乎小薇儿今后的日子就能像这漫山遍野的薇草野花一样闹腾旺盛,却不想在村里头他替张小胖抄书几年的事情东窗事发。

    也怪他天赋异禀,字写得越来越好,那个一天拉着马脸的老童生都忍不住夸两声,这两声就把张小胖的妈夸得尾巴翘到天上了,逢人就念叨:

    “我家大牛啊,实在笨了些,除了这手字还拿得出手居然连首诗都背不全,要不是因为他有这手好字啊,我一定打得他屁股开花!原先生都说了,这小子没考上的话将来还能卖字混口饭吃,瞧他说的,卖字能有什么出息?连个功名也没有能有什么出息!”

    这把张小胖臊得慌,虽然他肉厚看不太出来,可他娘越夸越来劲,似乎他张小胖真的能考上功名光宗耀祖一样,弄得全村的人都知道张屠户家要出一个文曲星。

    所谓人红遭人妒,何况他家这半瓶水哗啦啦直响的。所以东窗事发的时候场面格外精彩,那手好字居然不是张小胖自己写的!张大妈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看着村民们看笑话的眼神,她差点没被堵晕过去,当即拧着张小胖的耳朵来到小言堂家里,小言堂跟着出门打猎还没回来,家里只有一个黄毛丫头和一个枯瘦的疯娘们。

    那疯娘们自然不会理会张大妈椎心顿足的哭骂,她指桑骂槐甩开膀子哭闹半天没得到想要的回应,怪没意思的,但再没意思这口气她也咽不下去。村里的娘们都有一个大嗓门的功夫,撩开嗓子能从村头传到村尾,骂的那话简直能让没出闺阁的小姐羞愤的悬梁自尽,小言薇从小没养在闺阁里,自然不值得羞愤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只是听懂了她骂的对象居然是她哥,她蹬蹬蹬跑出屋,用尖细的童音骂回去:

    “不准骂我哥哥,你这死肥婆!”

    张大妈瞪圆了眼,没想到跟她对战的居然是这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看着周围聚的人越来越多,她气得直哆嗦:

    “大的是个贼,小的也是个烂嘴巴的,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我家大牛合该被这么欺负还不能讨公道了?”

    “你才是贼,你全家都是贼,猪精变得贼!”瞧着那一家三口膀大腰圆的模样,有人绷不住笑了出来。

    张大妈气的放开张大牛的耳朵,抡起拳头要去追小言薇,这小丫头拿出躲避她娘亲的功夫躲避张大妈自然得心应手,张大妈跑的气喘吁吁连根丫头毛都没捞着,气的口不择言:

    “你们这俩不是东西,吃着村里的穿着村里的,看你们俩小乞丐可怜才赏你们的,如今居然这么报答我们?!圣人言....那啥,不受嗟来食...你懂么,你懂什么是嗟来食吗?就是我们嚼剩下的不要了吐给你们的!你们俩臭虫一样的东西,居然还骂起老娘来了!”

    小言薇停下来捡起石头砸过去,红着眼圈哭骂道:

    “不许骂我哥哥,你这死肥婆!”这些骂人的词汇估摸着也是左邻右舍听来的,但她与外界接触不多,骂完以后有些词穷,只能重复着刚刚的骂语。

    小言堂回来后就看到这鸡飞狗跳的一幕,看着张小胖讨饶的眼神,他没理会,挤进人群抱起小言薇,生生替她扛了张大妈一记飞拳,他闷哼一声,抹去他妹子眼角的泪水,沉着脸看向那恬不知耻的大老娘们。

    “大家有什么事可以冲我来,我妹妹年幼不知事,有什么说错了做错了的大家口头上教训不打紧,要动手的还是找我,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没教好。”

    他说完深吸一口气,不问缘由道了歉,就背着自己妹子往后院走,能有什么缘由,不过屁大点事。

    两人缩在柴棚里,小丫头摸着她哥后背,细声细气问道:

    “哥疼不疼?”

    小言堂摇头。

    小丫头萎了,头埋进他的胸前,闷声问道:

    “哥,嗟来食是什么意思?”她才不信那个死肥婆的话。

    小言堂浑身一震,双目圆睁,咬着牙半天没回答。

    “哥?”

    “就是..就是天馈地赠,芸芸众生糊一口饭吃,吃的都是天地施舍的东西。”

    “哦....”这答案似乎不是很合小丫头心意,但她懂事的也没再追问什么。

    小言堂连忙岔开话题,笑道:

    “告诉你件好事,我给你起了名字。”

    小丫头眼睛一亮,仰着头渴望的看他。

    “叫薇儿,你是我妹妹,叫言薇。”

    “薇儿...薇儿...薇是什么东西?”求知欲旺盛的小东西。

    “薇是一种花草,很漂亮。”

    小言薇直接省略了那个“草”字,听到是花名一下子忘记了刚刚那些不开心的事情,笑的在小言堂怀里打滚。

    “好听好听,我叫言薇,我是言堂的妹妹!”从此,天地之间,她有了身份。

    小言堂含笑看着她撒欢,她笑如五月怒放的鲜花,他发誓总有一天只有她不叫她受这嗟来之食,他们有资格挺起胸膛,做那堂堂正正的廉者,也能直了腰板,说些说了腰不疼的酸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