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兰台折桂

无痕之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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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盛三十年春闱,殿试阅卷完毕,头甲中挑出十位才学超众的仕子,宣进含章殿面圣,由圣上裁定状元等。

    长宽不知多少丈许的含章正殿,通体用一人合抱不住的柱子支撑,几十根朱红立柱直耸穹顶,架起斗拱梁架,雕橼漆绘,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殿内上百余人,静如寂夜旷野。

    孟焕之站在殿中垂目盯着地上的人影,十个身影斜立。右手第三兰色身影是杜家六郎,明显比身边两位站得挺直。左边第一是秦昭,比身边人高出半个头。

    祖父当年死谏撞柱也在含章殿,会是哪根柱子?孟焕之心中估算,应该是左路中间两根柱子中之一。从祖父想到祖母,再到沧州城,出外游历时见过的世间百态,最后他忆起家中的妻子,清晨临出门时的娇态,不禁眼中带着笑意。

    当天子细阅眼前十人所作策论,再坐在上首静静细观众人一遍,形态各不一:有畏手畏脚、噤若寒蝉者,另有气度从容、笑意不改者,杜家小子最显眼,站在殿中傲气凛然,如往常一样目中无人。这孩子,还需磨练!

    天子心中微笑,最后把目光定中正中银衣翠冠的青年身上,交织出另一个故人,敬了他数年,心中恨了数年,也愧疚了几十年,只观文章,孟家后人学问不错,遂清喉说话:“孟焕之,朕读了你的文章,不染纤尘,名利富贵皆抛,唯一片赤子热心,甚好。”

    孟焕之微抬目,恭身回话:“圣上过奖,小生惶恐。”语气平静,无一丝波动。

    上首天子还在凝神细观孟焕之,几位阁老眼观鼻、鼻观心,垂目做老僧入定,金口一开,状元已定。安阁老仍想扭转乾坤,出列启奏:“陛下,老臣以为杜谦所作文章,气势恢宏,见解独到,更胜一筹。”

    天子被打断思绪,略微不快,并不直面回答安大学士,转头瞧向杜谦问话:“子昂,你自己也觉得胜过殿中其余九位仕子?”常年身居高位,语调平静却饱含威仪。

    杜谦心中不服,也看到一旁父亲使劲打眼色,勉强答道:“一两遍文章显不出真才实学,小生愿与殿中其余诸位共事,行动中见出真章。”

    虽不是最中意的回答,也算低了头,以他的性子真是难得,天子并不介怀,只微笑道:“好,有今日几句话,你也长进不少。”

    杜润大松一口气,生出这么个孽障,真是来讨债的。状元郎的位置又如何,虚名而已,以后日子还长,指不定栽在哪个坑里爬不出来,争一时长短不如争一世荣耀。

    天子离座,踱着方步走近几位仕子面前,挨个走过去,最后在秦昭身前定住,负手笑问:“恩师当年便是探花,朕记得十几前年六郎也中了探花郎。今日小四郎站在朕面前,令人心中感慨万千,依稀回到几十年前,也在此殿中,亲眼看着先帝当殿考较学子,恩师当年风姿举世无双。”

    秦敏站在原处转过身回话:“老臣当不起,离殿试当日已近五十载,陛下其时尚在稚龄,能记得情景当真好记性。”

    “呵呵”圣上解颐,笑说:“朕不仅记性好,运气更好,能亲眼见证一家三代皆探花的盛事,世间难得一见的美名。”

    殿中众人私下打着眼色,圣上此举在意料之中,又觉得突兀,秦敏率先推辞:“老臣劣孙学问才识浅薄,不堪圣上如此厚爱,万望收回圣意。”

    “老师莫做推辞,问问小四郎敢不敢当得起朕的垂爱。”天子看向秦昭,静待他的回答。

    秦家三代探花郎,锦上添花之举,只不过是圣上在安抚老臣,秦昭心中明白,只大方施然回话:“天子有令,昭万死不辞,愿效犬马之劳。”

    皆大欢喜,圣上安抚了旧臣,收卖了人心,心情舒畅,瞧着其他仕子也觉顺眼,挥手指着安顿:“都点了庶吉士,放到翰林院去。”他又踱到孟焕之面前,再次审视,眼前的青年沉稳大气,不卑不亢,假以时日加以捶练,必成栋梁之才。

    天子扫一眼侧立的安阁老一脸不满,缓语道:“朕最惜人才,好为人师,可否有幸能收得一二学生,切磋学问,畅谈经史。”

    闻弦知意,孟焕之当即扑地磕首:“学生不才,斗胆向圣上讨教学问。”

    天子俯视匍匐在地的人,微笑说:“仍要唤圣上,该要改称老师。”听孟焕之改称老师,他亲手携起故人之后,只赞道:“不似故人,胜似故人。”

    孟焕之谦卑低头,并不多言。听圣上笑语:“安阁老,朕抢了你的学生,莫要气恼,殿中剩余人等都要尊你为师。”

    安阁老满脸忿色,扭头不多言。其余几位阁老都是人精,面上写着一回事,心中想着一回事,口中说出又是另一回事。切,好一个安老头敢给圣上摆脸色,用不了两年,没甚用处,准被一脚踹出内阁,先容你得意两天。

    头甲三人已定,圣上亲自拟旨批红,并命郎官通传下去,喊令的郎官们声音洪亮,底气十足,高亢激扬,一声声状元孟焕之、榜眼杜谦、探花秦昭从九宵云端传到大明宫外,再传到千家万户。

    孟焕之听见响彻天际的名字,他才迈出第一步,此间飘在云端上,他的根在燕京城中某处孟府。一壶梨花白,一桌饭菜,两盏温和的羊角灯,桌边坐着妻子,将来再添个孩儿。时日还长,遥上青云路,须舍通天梯,一步步实打实走出来。

    一路上,几个仕子都无言,无缘头甲者心怀失落,也大都不忿;头甲三人各怀心思,此间滋味不用明说,心中会意。待出了大明宫临上马前,杜谦挡在秦昭和孟焕之身前,斜睨两人,冷哼道:“先让你们一回,日后真刀真枪凭本事说话。”

    秦家兄弟看不惯杜六郎已有多年,势成水火,看对头恼火,秦昭觉得今科落第了都高兴,故笑语:“子昂此言差矣,若不是看在杜尚书的薄面,天子能容下你当殿违逆圣意。谁也别笑谁,论学问你我都能走到殿试,论真本事可就难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边几个不输于你我。”

    杜谦半眯目看向远处几人,再回望秦昭,冷哼一声自行离去。

    孟焕之一直旁观,盯着杜谦大步流星的背影,又见他上马离去,方看向秦昭:“此人倒不可憎,倒是今后舅兄要小心安大学士,他天性乖僻,才是真正的难缠角色。”

    春闱主考官便是当科学子的恩师,与恩师关系不睦,总是仕途上一大污点,秦昭微挑眉笑说:“无事,安老头也在朝中呆不了几年,忍几年便是。倒是妹夫,今日一过万众瞩目,行事须谨慎小心。”

    孟焕之再回首看一眼大明宫双阙高耸,九重宫阙顺玉阶扶遥而上,只上马说:“回吧,家中都有人等着你我。”

    秦昭展颜一笑,家人,九妹总算走到妹夫的心里,凭着对方的性情,一念生起,终生铭刻。也好,先回家。

    两人并驱行过几个街口,道了别,带着各自回府。孟焕之在离家两条街口便听见人声吵杂,各路人马齐涌到一处,待走进时孟府大门被团团围住,都是各府上报喜的管事家丁等,观得衣着还有几位公子哥打扮的人,孟府大门外刘管事带着柱儿不停地赔罪,连声道:“我家大爷尚未回府,各府上好意心领了,请诸位先回去。”

    孟焕之下马,将追风交于长兴,拨开人群,一路穿行过去,站在大门处。刘管事见是他来了,才松一口气,用袖子擦着汗走到一旁。

    一干人等见到一位俊俏非凡的公子哥,见其行事,猜到是新炉的状元郎,拜了圣上为师的孟状元。若说燕京城中人早把个状元之流不当回事,出门见个官都是三四品,一个小小翰林学士小虫尔,可这位孟状元攀上了天子,趁他还是冷灶,都抢来露个脸,所以消息一传出,各府都派了人来送贴贺喜。

    众人心思,孟焕之了然于心,只拱手道:“各府厚爱,孟某心领,恕不能一一致谢,请各位先回。因孟府不打算置办席面大肆庆贺,一概贴子贺礼也请各位带回,失礼,失礼。”说完转身进门,留下刘管事带着小厮长随们在外回绝众人。

    他大步迈向后宅,刚进垂花门,与相迎出来的知言碰上,见她满是关切的眼神,孟焕之不顾满院下人都在,打横抱起妻子进到屋内。

    知言在身子腾空的那一刻也被吓到,他越来越奔放了,只好紧搂着孟焕之脖子,仰视他,只瞧见下巴。他有所不同,不像是兴奋,更像是紧张和不安,好似又隐着怒气。

    进得屋内,孟焕之将妻子放在榻上,俯视她,微笑问道:“白日在家都做了什么,可是觉得闷了。”

    知言仔细端详孟焕之,神色如常,万般心事全遮掩在深邃双目内,也就回答:“画了半日画,全都废了,又听见大门上报来喜信,打赏了人。正在拟请客的单子,想着不多,只相熟的几家并亲友,不好推辞他们。”

    见孟焕之眼底含着笑意,知言伸出胳膊攀上他的脖子,撒着娇:“焕之,我心里不安了整一日,就等你回来哄我开心。”

    孟焕之终于笑出声,坐下搂了知言入怀,喃喃低语:“我也是一整日都在想你,身在含章殿,心早飞回来。”

    这一夜,两人相偎至夜深时,丫头们不敢进来,故屋内黑灯瞎火,唯孟焕之眼睛明亮,细语对知言说及上殿面圣的情景。

    终于等他的心情平复,知言报怨道:“焕之,我都饿了,厨房里的火定未熄,让人摆饭吧。”

    “我也饿了。”某人压低了嗓门,知言一听,他所说的饿和她的饿不是一回事。新婚成亲当日也饿着肚子,好不容易等到他金榜题名时,也要饿着肚子。知言不爽,无奈力不如人,在帐中被扒了个干净,几番征战,婉转承欢,东方快泛白时,才能安睡,做梦都在找吃的。下回一定要提前商量好,好歹让人吃饱肚子再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