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水落石出

音十竹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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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幺为花非人盘上发髻,端详半响,不由啧啧自夸,“我这手艺,可算一绝了。”

    花非人懒洋洋道,“如此,便赏你一杯好茶。”他指向桌上茶壶,“自去沏好了茶,拿走一杯便是。”

    阿幺无奈,道,“分明是你自己想喝茶,又来诓我。”

    正说话间,有人轻扣门扉,阿幺道,“进来。”

    门口进来一个丫鬟,笑意盈盈,向阿幺与花非人一躬,“两位公子,酒席已备好,我家主人请你们去听戏呢。”

    阿幺一拍花非人,道,“懒东西,赶紧起身,好茶好酒尽数都有!”

    这话引来花非人不屑一哼。

    二人这几日已熟悉府上诸处,便不要这丫鬟领路,自行去了,在路上,又遇见那小猫,花非人径自将它提起来拢进袖中,对阿幺道,“席上好吃之物众多,可让这畜牲解解馋。”

    “小家伙有口福了。”阿幺笑道。

    戏台已架起,青卿,笔天一俱来了,见他们打一声招呼,安安静静看向那高台。

    阿幺不由笑道,“自他公子无恙后,笔妖倒是性格沉稳了许多。”

    几人皆入座后,锣鼓响起,有一人早早上了戏台,参了一拜,道,“山野之中有青、白二蛇精,化身人形,名唤小青、白素贞,二妖至西湖游玩。书生许仙与白素贞相遇,断桥送伞后,二人互生爱慕,经青蛇撮合成亲。夫妻情深之时,却遇那金山寺僧法海,蛊惑许仙,书生听信谗言,竟弃家出走金山…”

    阿幺听着耳熟,“这是白蛇传?”

    羡鱼公子笑答,“正是白蛇传,此戏可谓百听不厌。”

    开场者语罢下台,乐声一转,台中走出一人来,正是白素贞,甩袖而入,身后跟着一人,乃是小青。

    这是正戏要开始了,众人皆正坐起来看戏,一时不语,唯独花非人袖中那小猫探出了头,旋即被他塞了回去。

    府中吹吹打打,月至半空,戏台上演到白素贞饮下雄黄酒吓破许仙胆,书生倒在地上,白蛇一心要去闯昆仑取那灵芝仙草,知道此行恐有性命之危,与那青蛇嘱咐后事。

    “…你就说昆仑山死去的白素贞,与许仙千年万载结同心。纵然形骸有死生,情意不老永长存!”

    今日请来的歌妓受这唱词所感,对羡鱼公子娇道,“这白素贞唱得可真好。”

    羡鱼公子笑道,“这白蛇至情至性,不过为妖时都难与许仙长相守,倘若作鬼,阴阳两隔,更是痴心妄想了。”

    歌妓脸色微变,见羡鱼公子看着她,勉强一笑,“公子说得在理呢。”随后却低头不语,似有些闷闷不乐。

    羡鱼公子见此,对身旁的阿幺和花非人笑道,“女儿家总是如此多愁善感,听出戏都能想这许多,你若不应和她,还能撇脸子。”语罢,低头去哄那怀中歌妓,二人细细碎碎不知道说了什么,过了许久,又让美人儿喜笑颜开起来。

    这唱台上,此时已演到那许仙私去金山寺拜访法海和尚,白素贞知后心如刀绞,一时万念俱灰,拭泪垂首道,“怨许郎他不念夫妻情意厚,万般恩爱一旦丢。如今是扁舟一叶漂雾海…”

    小青接道,“茫茫人世何处投。”

    歌妓正听到这段,不由又心生唏嘘,道,“恩宠万千一日去,一片深情付东流。”说完,痴痴看着羡鱼公子,不觉道,“公子可会这般对我?”

    “你这样娇美,我自是不忍辜负你的…可惜…”羡鱼公子忽而笑道,“可惜如我先前所说,人鬼殊途,阴阳两隔,本不该有所牵连,只能请姑娘放手了!”

    那歌妓神色巨变,道了一声“你!”就要去抓羡鱼公子,却被一串凭空的菩提子打中,嗞嗞声响起,她那处皮肤已然被烧成黑炭。

    一声佛号响起,鉴天握着菩提子,自戏台后缓缓步出。

    花非人饮下手中那杯酒,起身道,“不入这画中来,又如何能够找出命魂所在呢?”

    他袖口一滚,一只白色小猫睡在他手中,煞是安逸。

    那歌妓一见,一张姣好的面容更是扭曲,厉声道,“我知你们这些人若不死,必会搅得我与欢郎不得安宁,如今看来,竟是小看了你们,以至作茧自缚了。”

    当下一跃而起,高髻之中叉着的钗摇玎玲作响,扑向花非人,就要去夺那只白猫。

    花非人当然不肯,一拳打过,却从女鬼体内穿过。

    他*虽强横,没有妖力却打不到这种没有实体的阴物,这力道,尽数落了个空不说,反被女鬼阴风一刮,通身被怨气缠住,脱身不得,幸而那羡鱼公子命魂所化的白猫被他及时藏入袖中,一时之间,倒也未被女鬼夺走。

    阿幺正要助他,念头刚起,周身妖力却似尽空,身形一顿,竟被不知何时靠近的青卿和笔天一合手控住。

    这二妖此刻俱都双目放空,竟一点神采也无。

    “你们莫不以为,这几日,真就只是请你们来喝酒作乐了?”

    女鬼嗤笑一声,不去理花非人他们,反而转头对羡鱼公子柔声道,“欢郎,这些人没半点本事,倒是喜欢平白搅乱我们兴致,不如妾身将他们尽数收拾了可好?”

    正得意间,却突觉周身气息一散,原来那鉴天正口念佛号,通身金光刺目,这纯阳之力,最是克制她这般的阴邪之物。

    女鬼顿觉不妙,呵道,“你们这些家伙,偏要多管闲事做那毁人姻缘的法海是不是?可惜我却不是那白素贞,今日定叫尔等尝尝厉害!”

    她字字激愤,说出的话带着不尽的恨意,真似人间苦情人一般。

    可惜鉴天却不吃她这套,面色一凛,手中结起法印来,喝出八字真言,便见梵文如网,扑向女鬼。

    女鬼不闪不避,生受了那金网,却是露出诡笑,便见那网突而一空,内中竟是空空如也。

    那女鬼不知何时倚在了戏台之上,俯瞰着众人,“你这和尚,不识情爱,只会坏人好事!”她厉叫一声,“给我拿下这秃子!”

    只听鉴天喝了一声,神色微乱。

    原来他身边钻出了数个身着艳衫的女子,俱贴在他身边,将手去剥他袈裟,亲他的光头脑袋,作尽撩拨姿态。

    鉴天欲挣扎,却被这些从地中探出的幽魂牢牢纠缠住,一时竟挣脱不了。

    周遭再无人反抗,女鬼飘然而下,对着羡鱼公子一笑,伸手轻抚他脸颊,柔声道,“欢郎,我们…”

    羡鱼公子看着眼前这明明是美人,却偏偏是恶鬼的女子,徐徐道,“本是尊贵之人,又何苦堕落至此。”

    女鬼身形一顿,“欢郎…你…说什么?”

    她的笑意凝结在嘴角,表情霎时看来变得极为古怪。

    “前朝宫妃曾时兴过一种发式,梳高髻于顶,曰‘不走落’,这发髻不曾流入过民间,非宫中之人不知。”羡鱼公子看着她头上那叉着玉簪的高髻,若有所思道,“你这几日虽夜夜扮演歌妓来与我共度*,却连陪着听出戏都敢对客人摆脸色,半份不像惯伺候人的,故此我猜你不仅是宫中妃子,还出身不低,对勾栏之事虽有耳闻,却并不清楚,才会演得如此粗糙。

    他一脸正色,平淡的五官此刻显得尤为肃然,道,“前朝虽亡,夫人却好歹曾是天子身边人,何至于让自己沦落到如此淫-乱不堪的地步?”

    女鬼似从未想过有人认出她的身份,一时无言,半响才动了动嘴,却是幽幽问道,“前朝…是什么意思?前朝是什么?什么是前朝?”

    接连三声问句,问的却是同一件事情,可见她,真是慌了。

    羡鱼公子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道,“前朝,就是已经覆灭,不再存在的朝代。”

    “不在了…不在了”女鬼哀哀自语,一贯充满怨气的双眼此刻竟意外的清澈。

    她看向羡鱼公子,“那,我的圣上呢?”

    “你的圣上,说的可是前朝皇帝棠真启?”羡鱼公子语气平平道,“江山易主,这皇帝自然是不能再留,他…归天时三十二岁。”

    “归天?归天…”女鬼轻声道,“原来他不是失约了,只是…已经来不了而已啊…原来圣上不是忘了云妃…不是忘了芸娘呢。”

    她叹气一声,竟如浑身轻松了一般,这自称芸娘的前朝妃子看着羡鱼公子,又似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

    “我那日梳着最美的发式,等候殿下来接我。”

    她接到来自皇宫的信件,那是他的字迹,上面写着,十日之后,月圆重逢,此后,再不分离。

    然而,再无此后。

    那一夜火光烧亮了整片夜空,连天上那轮圆月都被染红得如血一般。

    等不到心上人的宫妃怀着怨气而亡,束缚住了同时被火烧死的尼姑,婢女,她们齐齐化为怨灵,化为不得解脱的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