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1、中夜长街

扫雪寻砚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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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叶唇角一动,正准备以她刚才那种方式“说话”,就见伍书动了动嘴形,又“说”出三个字:“仔细看。”

    莫叶刚刚略显焦急的神情又是滞了滞,她好像明白过来一些,自己的第一个想法有点蠢,可能是她太紧张了的缘故。

    大白天当着武功无比强悍的上司的面,来他办公的府邸里盗书?这种事伍书怎么可能直刺刺地来做,但他又必须带着她在上司练功的时候跑到统领府来,还要蹲守在上司的对面,便只有一种可能,要观摩上司练功的步骤。

    而想到伍书“说”出“乾照经”这三个字,现在的莫叶也能够明白,为什么伍书要把她也带到统领府后宅来,只因为她练的功法居然跟统领大人是一样的!

    或许也有些不一样,她练的不是全套。

    但这也足够让莫叶内心感到无比震惊了。

    而就在莫叶微微一怔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被伍书握着的手合紧了一瞬,顿时回过神来。紧接着,她就看见不远处那个中年人已经转过身来,他练功时的招式展露,也已发生了改变。

    此时他的左手负于背后,只伸展开右臂,悬于半空,并正在缓缓向自己胸前收近。他那只手的手掌平展,掌心向上,似乎托着什么易碎品,因为在挪动的过程中,他的目光只定格在那只手上,脸上神情看起来有些专注。

    统领大人刚才从书房里走出来时,手里并未拿什么精致把玩的事物,自然不应该生出此类情绪,但莫叶此时又的确自他的手上看见了一样东西。

    确切来说,它不是东西。

    那是一片悬于他掌心上空的叶子。

    如果他想把玩那片柳叶。的确应该动作小心,春天里新生的柳叶还很稚嫩,还没有完全长出夏天里它类似竹叶的那种窄瘦形体。

    但此时的他又应该不用那么小心才对,因为他不像是在把玩柳叶,那片叶子并没有真正托入他手心,而是浮在他手掌的上空,与他的手还保持着寸许距离。

    仿佛那片叶子才刚刚不慎从枝头落下。正巧要跌落在他运动速度很慢的手掌上。

    但那片叶子又似乎定格了位置一样。始终没有真正贴落在他掌心皮肤上,而只是那么悬着。它仿佛有了精神灵体,不愿随风所逐。认定跌落的命运,但又正是因此,才会被人所控制,想走不得。

    莫叶紧盯着这一幕。神情先是惊讶,而后慢慢转入某种痴态。

    ——这即是《乾照经》练至巅峰的体现么?

    大约是在莫叶初练功至一年时间的时候。她感觉到只是吐纳内息、丝毫不练外功招式的弊处。但伍书对于她在这方面地求教,竟丝毫不予理会,既不解答,也仍保持不教她半点外练功招式的督学态度。

    莫叶便从那时开始自行搜集外练功招式经义。文本式、图解式。或者直接翻武馆的院墙窥视武馆弟子练习,这些搜学途径莫叶都尝试过。

    虽然最终的结果,是她意识到自己思想的局限性。所以自行放弃了这种做法。不过在那段日子里,她并非绝对一无所获。因为这些努力。她得以扩展了一些见闻,因为扩展了搜集功法的渠道,还获得过几本别门内修功法。

    莫叶记得伍书的叮嘱,练了《乾照经》,就绝对不能改练或者同练其他功法,所以她没有擅作主张去钻研那些经义。但她略为阅读过那些经义的字面意思,并且她现在还记得其中有一本提到过,内修功法到达一定境界,可以驱使经络之气外运,也就是隔空击物、御剑行走一类的行功效果。

    莫叶记得她当时初读到那本陌生经义里提到的这句子时,还暗暗惊讶过,但很快她就因为这句子,而彻底断定,那本经义是江湖上的人糊弄初学武者,只为卖得快而胡乱写就。

    这一认知,也是使莫叶彻底断了自学外练招式的原因之一。

    但在今天,她却亲眼看见,曾被她认为是胡吹乱写的功法,居然就这么被人清晰展现在她眼前。

    也许她搜集到的那本功法,仍然确是胡吹大气,但不可否定,当世的确有这样神奇的武功,至少修习《乾照经》就能做到这一点。

    难怪伍书要带自己来这里。想到此处,莫叶下意识侧目看向伍书,却陡然看见伍书本来平静的脸色忽然绷紧,莫叶也跟着心尖一缩,本能的就朝灯塔下方那个中年人看去。

    此时能让伍书脸色剧变的,便只有迫在眉睫的危险。而这种危险,眼下只可能来自一个人。

    莫叶刚刚向前方投出目光,她就感觉自己腰间一紧,身子一轻。与此同时,她看见了不远处那个本来只是在以极慢速度练功的中年男人,小心翼翼悬空托着一片嫩绿柳叶的手掌忽然一翻,向她这边拂来。

    他拂动的手掌,虽然在移动速度上比刚才练功时显得快了些,他那一拂的举动,也轻柔得仿佛只是要摘去眼前心仪女子青丝间沾的一点柳絮,但当他手心托着的那片嫩柳叶儿随他掌风浮来时,莫叶仿佛看见这直逼自己眉心的叶子瞬间变成了一支铁刺。

    莫叶心头一沉。

    “抱紧我!”

    伍书的声音忽然自耳边传来。

    现场情势急转,莫叶未曾多想什么,立即抱紧了伍书的腰。并且她越紧张,抱得就越紧。

    伍书得以松开了箍紧她的那只手,当面对的对手变成名携“武神”荣耀的统领大人,伍书不能再好整以暇的单手操作手里那枚小盒子,他必须全力以赴——但只为逃走!

    当莫叶抱紧伍书时,伍书的身形已经蹿出那处灯塔哨岗,他手里的小盒子发出微微尖锐的一丝缕细响,这是它急速发动才会体现出的声音。

    莫叶知道。伍书也急了。

    莫叶曾经耍滑头拿走了伍书拥有的那只小盒子,当然这事还得靠叶诺诺无意中帮了她一手,但最后这小盒子还是被伍书的义弟以一种极为粗暴的手法和态度拿了回去。

    原本莫叶拿走小盒子只是想借机跟伍书换一样东西,她对这小物件本身并没有太多兴趣,但伍书的义弟却因为紧张这东西而把她拎在半空中当衣服甩,为此愤怒了很久的莫叶再才开始留意这东西。

    三年前那次航海归来后,伍书也答应了莫叶的请求。算是替他义弟的冒犯举动向她示意精神补偿。细细解释了这只小盒子的作用,并当着她的面打开了盒子的外盖。

    圆形的盒子,里面还有一层。则呈现为方形。它的铸造材质不明,内部结构不明,实为一个整体,周身严丝合缝。仿佛生来就是这样。在它的内部方形体的四个面,各留有一个小孔。内里似乎存在四个线圈,线头则由这四个孔串出。

    尽管伍书说这小盒子有四个线孔,但莫叶只见过他使用它的两处孔线,另外两处似乎只是对称摆设。

    这样小的一个盒子里。好像也藏不了那么多的小件,莫叶会低估它的能力,凭当世人的思维。也属正常。

    但伍书对于莫叶的观点,却很郑重的做出了言语纠正。虽然他仍然无法让那另两个小孔投出超越当世所有丝线韧性的细线。但他言语间确信,他的上司,京都守备军统领大人厉盖能够做到。

    对于这种结果,伍书的解释是,这种盒子正是要用力量控制,但又不是指蛮力。具体为何,伍书没有解释得太仔细,只是说顾忌于盒子太精小,也没有用重锤蛮横尝试过它的极限。

    不过,对于盒子内线束的描述,伍书却说得很仔细。

    最常用的那端线孔,弹射力度已能达到七百斤左右,并且不排除其承受力还能在此基础再往上增加。但更高的重压未曾试验过,因为当重力增加至此,小盒子就会发出一种声响,似乎是临近极限的预兆。

    除了因为有这种近似示警声音的噪音提醒,令实验者不敢冒着它被损毁的可能继续试验的原因,还由于第二线孔的弹射力度,比第一线孔更为厉害。

    只是由于第二线孔的弹射启动,要比第一线孔麻烦许多,所以使用频率没有第一线孔多。

    然而莫叶此时却看见,伍书竟然启用了第三线孔——这可是他以前做不到的!

    而这是第三线孔第一次在她面前展现,莫叶除了惊奇,也很好奇,不知道它能呈现怎样的作用?

    第三线孔的能力特点,便是一个“长”字。

    当伍书带着莫叶跃离灯塔顶时,他们如果不想脚下占地,若要借用那小盒子弹射出强韧力的线,作为在空中行走的索道,那么即便是要攀上最近的一处高点,长度拉伸最少估算,也需要一百一十丈左右。

    而莫叶见过伍书使用这盒子在空中行过的最长距离,是那次越过狼牙围城的时候,城防高约三十丈。

    所以,这就是逼得伍书弹射出第三线孔的原因么?

    莫叶隐隐也已意识到,第三线孔能力的真正优势是什么了。

    她猜得没错!

    在她有此猜想的同时,她就看见长身跃起的伍书朝不远一处房顶尖角弹射出手中小盒子的第三线孔,一股几近无形的线束瞬时间如出鞘剑一样掠出。很快有声响传回,线束一端似乎是刺穿了那处房顶,瓦顶上略起烟尘。

    而在伍书身形下坠的时候,他已经将手中的盒子抛向另外一边。

    ……

    ……

    酉时刚过,戌时初,天色昏暗下来,京都华灯初上。

    石乙约了陶隐在“子归楼”小聚,半个时辰后,陶隐的身影才姗姗然出现在“子归楼”门口。石乙倚在二楼临街的窗畔,由上而下看着陶隐半湿半干的发顶,并没有喊他,但心底的一丝不耐烦已再次膨胀。

    听着楼道里传来自己那常随急促的脚步声,后面跟着的那人步履却轻如猫伏,石乙也已搁下手中茶盏站起身。他忽然想到,虽然他平时很忙,每一个时辰都很宝贵,但这次找陶隐,本是他有事相求,他不能像看待常随那样看待陶隐,顿时也就释然了。

    “不知逸公子唤陶某来,是否有什么事儿?”陶隐攒袖大大方方走了进来,并不见行礼,直接就坐到了屋内摆了茶点的桌畔。

    他走路的脚步声虽然很轻,但步子迈得却很阔。

    石乙客套的话正要说出口,没想到来人这么直接,不禁微微一愣。

    不过他很快也就一笑置之。

    是他在这个时代待得太久了,快要忘了初来乍到时的他,行事风格也是这么直接。不过这样的初见开场,似乎不是什么坏事,也许正好证明了,陶隐的身世来处,有他可取之处。

    石乙坐回到陶隐对面,唤常随给陶隐添了茶,就把屋内的仆从都支使出去。

    陶隐端着茶盏默然看着这一切,等到屋内只剩石乙和他了,他才微讶开口道:“什么事这么神秘,或者应该说,我与逸公子不过是初识初见,有什么事儿能到你要如此秘密待客的地步?”

    “陶公子。”不管陶隐领不领受,石乙还是先起身朝他深揖一礼。

    看着石乙认真的表情,陶隐终于有些坐不住了,搁下茶盏站起身,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垂在宽松衣袖里的手僵了片刻,才生硬的照着石乙的样子掬了掬手:“究竟何事?”

    此时看着眼前的陶隐,石乙顿时就想起自己两年前匆匆从阮洛那里接过担子时,与那些前辈大商贾们初次打交道时的样子,也是这么的警惕小心和僵硬。他忽然就放下手,哈哈一笑,道:“陶兄无需执礼,这次请你来,是在下有事相求。”

    陶隐也已垂下手,但没有立即坐回椅上,此时他已经没有了刚进屋时的那种淡然却直接的态度。他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石乙,一边缓缓开口道:“你我相互之间并没有多少了解,陶某能有什么事可以帮到你呢?就算有,也是在下有求于你。”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