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6、调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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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深居宫中,又素来不与朝臣牵连关系,她如何‘歹’到我的头上?”德妃没有什么温度的笑了笑,“我没动她,她都要在心底念声佛了。青夏,这身份利害的立场区别,你可一定不能混淆了。”

    “是,婢子牢记了。”青夏恭敬应声。

    德妃没有再说什么,她想到刚才青夏说的那句担忧的话,目光落在桌上锦帕包裹的东西上,就信手舀了过来。当她正要解开手帕时,一直退身于霄怀宫中静候主子传唤的侍婢萃春忽然走了出来。

    萃春走至离德妃三步远的位置站定,深深一福,然后说道:“娘娘,故人来了。”

    德妃拨弄锦帕小包的手滞了一下,轻声问道:“什么时候到的?”

    “刚刚到的。”

    “噢。”德妃犹豫了一下,然后就站起身来,没有要人陪同,她吩咐了一句:“你们两个就在这里守着。”

    对于那位故人,作为德妃近身侍婢的萃春和青夏都是很熟悉的。所以每当德妃要与之会面时,不需要多说什么,她二人就知道该做什么、该注意什么。

    上了台阶,行过霄怀宫正厅,来到左手偏室,德妃就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即便那个人是背对着她,她也能立即凭其后脑勺勾勒出他面部的轮廓。

    从宫外到宫内,若即若离的同行十数年,真的是很熟悉了啊!

    所以,对于这个人,即便是在这样的场合,自持着彼此的身份,德妃也是会觉得心境轻松了一分。开口说话时也直接忽略了许多矜持。

    “我们见面时,你这样背对着我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就不能换个样子么?”

    德妃的话音刚落,那个颀长的背影就转过身来,同时他还开了口,嗓音于压抑中透出些许糙意,那是身体开始衰老的信号。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我在面对你时。开始有些感到无所适从了。”

    “难道你还会怕我不成?”德妃慢慢抬步,向那个看起来年近五十的中年男子走近了一步,然而她只是走近了一步。就没有再继续抬步。

    那中年男子看来平时是很重视养生的,五十来岁的样子,须眉依旧浓黑如墨,显露出他尚算强健的体格。然而岁月的刀锋是谁也抗拒不了的。仔细看来,他的脸部皮肤已然呈现出细网般的皱纹。尽管如此。从他的面部轮廓来推演,也可看出在他年轻时,应该是个英俊的男子。

    中年人见德妃向他迈近一步,却又站住了脚。他也是抬脚向德妃跨近一步。这样一来,两人之间的距离就只剩一步了,挨得这么近的两个人。又是目光毫无隔隙的对视重叠,尽管他们的年纪相差了近一半。可两人之间的气氛还是被熏染出了一丝微妙。

    有一瞬间,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然而这样的氛围很快就在中年人忽然的一抬手间,如透明的冰晶被铁锤重重一击,变得支离破碎。

    中年人宽厚的手掌握住了德妃纤长而依旧柔软的右手,然而中年人并不是要与她亲昵,而是将握住的那只手举起到眼前,然后他就平静的说道:“你就这么的迫不及待?”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发现了。”

    德妃说罢用力的一甩右臂,将自己的手从那铁一样的巴掌里抽离出来。只是,她的手虽然脱离了钳制,然而手里的那个锦帕小包却留在了那中年人的手里。

    中年人的手停于半空中,他下意识里握了握掌心那个锦帕疙瘩,同时开口道:“我可没有你快。”

    德妃看了一眼空空的右手,开始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别打哑腔了,我们直接敞开来说罢,你突然来这儿,找我有什么事?”

    “我也不想跟你多绕口舌。”中年人语气冷淡的说道:“把你的人从那所宅子外挪走。”

    “我就知道,万家的案子一出,你晓得了他回来了的事后,第一个就会来找我。”德妃说到这里,黛眉不太善意的一挑,“可是,我料不到,事到今天,你竟然会向着他!”

    “我即便不想帮你,也不至于要去帮他。”面对德妃的情绪波动,中年人的面色依旧一派平静,“你的判断力已经受到情绪的影响,别做蠢事。”

    德妃闻言立启嘴唇,却又很快闭上。她欲言又止、迟疑了片刻后才摆出不以为然的神态,淡淡说道:“你何以认为我就是在做蠢事?”

    “你……”中年人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最后都被那一个‘你’字阻住。他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却只是将之前说过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你就这么的迫不及待?”

    “当然。”德妃冷笑了一声,毫不避讳的说道:“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我的手能够着他了,再不下手,难道再让他离开京都,逍遥个十年?”

    中年人闻言讽道:“你有没有想过,在你手长能够得到的地方,皇帝就会手短了吗?”

    德妃忍了忍,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叫道:“他就是个恶魔。想到他此刻就在京都,离我这么近,我就寝食难安。他不死,我就快要死了!”

    “宫中十年的生活,还没让你学会隐忍于无形吗?”随着德妃平时那一派娴静的情绪开始崩裂,中年人的语气中也升起了些许烦闷,出声呵斥道:“就你现在这还不及他三成的忍耐力,他就算不出手,也能干耗死你!”

    中年人这一句呵斥的话令德妃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些,但她的心里同时又冒出些沮丧感。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她微微耷下双肩,半天没有说话。

    中年人见状叹了口气。他先是走到门口朝外间扫了两眼,然后又走了回来,缓和了一下语气的说道:“皇帝把暗中看护那宅子的事交给了我,下面做事的人发现了你的人。我用两个傀儡挡了一次。然而若有第二次,恐怕只能是舀我自己去挡了。”

    德妃抬眸看了他一眼,依旧没有说话。

    “你可能想说,为什么我不继续用傀儡,而要把自己送上去。那我就告诉你,我在皇帝的心中,一直就是一块有着裂痕的铁板。即便可以用铁水将这道裂痕封住。只要有人舀重锤一击。裂痕还是会扩大的。”中年人的话说到这里时稍微停顿了一下。他看着德妃的眼睛定神片刻后才接着开口:“林杉就是这一锤,你明白吗?”

    德妃的目光一凝,突然开口道:“你的意思。莫非是要为了你自己,就一直不肯动他?”

    “虽然你我的动机略有差异,但共同的这个目标是一直没变过的。”中年人冷笑了一声,“他不死。你或许只是继续憋着口气。而我兴许比你死得快。想他死的心情,我并不比你少一分。只是他不能在现在死。”

    “为什么?”冷静下来的德妃也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蹊跷。

    “第一个原因,就是他现在正与皇帝一起编一张大网,吏部那位尚书大人是这张网想捕获的鱼没错,但未必是网内唯一的一条大鱼。朝中六部。吏部的人脉网最为广阔复杂,要真正舀下那姓万的。他手底下的门生友人怕是也要被拔掉不少。这个时候,若有不怕死的混帐主动往那网上撞。皇帝也不介意再多捕几条小的,把姓万的剥得干净光溜。他省事,也好把自己培养的一批新人放进去。”

    中年人看着德妃。微微一笑后说道:“林杉自甘做饵,搅浑一池水,并不是因为皇帝想摸其中的一条鱼。你想趁乱杀人,叫皇帝找不到真正的凶手,你可知皇帝也想趁乱一网打尽。也许皇帝派出去保护林杉的人,比埋伏在那儿想动刀的人还多,你想做这个往摆好了刀口上撞的蠢人么?”

    德妃摇了一下头,本想说话,可是思忖了一下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中年人接着说道:“我刚才说的那条。其实是次要的,目前最关键的一个问题是,林杉此人将蘀皇帝担负一个重要任务。所以,他现在若出什么事。并且还让皇帝看出是有人刻意而为,却并非来自于万家的报复时,我很担心,皇帝为了彻查,并不介意把后/宫也翻一遍。”

    直至此时,德妃才意识到事情变得有些可怕起来。为了杀一个宿敌而搅翻自己的巢居,这可是极不划算的事。

    德妃有些后悔她刚才的那个想法,在面对中年人时,冷峻的态度也慢慢缓和下来。她想了想后忍不住问道:“什么事这么重大?我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皇帝能那么早就告诉你林杉回来的消息,可见他对你的信任,在这几年间已经提高了许多,可是这件事与夫妻间的信任无关。像这样的军机要事,他即便告诉了你,你也不能蘀他分忧,反倒让你白白担着压力。”中年人说到这儿,迟疑了一下,然后继续道:“总之你只需知道,最近两三年,林杉还不能死。等皇帝想做的那件事了了,我会来告诉你,并为你拟一份完/美的杀人步骤。到时候你也解了气,他也死个彻底。”

    德妃垂下眼眸,沉默良久后慢慢开口:“能否告诉我,那件重大的事是什么?”

    “要起战事了,不过不是他国入侵,而是皇帝对西面一处地方心痒了很久,终于要动手了。”中年人说到这儿便没有继续下去,调转话头道:“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这些与你无关,你的安静好日子还长。”

    德妃轻哼了一声,冷声道:“那好吧,我听你这次的劝,等会儿就把人都召回来。”

    中年人点了点头,然后信手将掌心那个锦帕包着的东西扔到了桌上,并沉声说道:“你要利用一件东西的时候,首先要测定的不是它能给你带来多少助益,而是它可能会给你带来多大的伤害。”

    德妃的目光在那锦小包上停了一下,然后问中年人:“你也觉得这东西是假的?”

    “我很少凭感觉做事。”中年人平静的回答:“如果你放弃不了直觉的指引,再加一道实证引据,也未尝不妥。你的身份虽贵,却都是来自一个人的恩赐。有时候你能选择的机会或许连一个平民都不如,所以每一步必须更加谨慎。”

    德妃长手一探,将中年人甩到桌上的那个锦帕小包握在手里,下意识里紧了紧掌心,没有说话。

    “我走了。”中年人有些突兀的说了三个字,然后就快步向他身侧的一面墙走去。

    他像是要撞到墙上,然而当他的鼻梁快要碰到墙壁时。那面墙忽然空出了窄长的一条。中年人身形微侧,如一缕烟被吸入墙间的空隙里,消失不见。那出现空洞的墙很快复原。微小的痕迹混在色彩鲜艳绚烂的壁面彩绘中,几不可寻。

    德妃望着中年人没入身影的那面墙,微微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她就起身走出了屋子。

    院落中的石桌旁。青夏和萃春依旧候立在那里。看见德妃出来了,她们连忙迎了过来。并同时向德妃矮身一福。

    德妃沉默了一下,算是在做最后的犹豫,最终还是决定下来,先将萃春撇到别处去了。然后才对青夏吩咐了召回的命令。

    青夏有些觉得意外的怔了怔,但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准备立即出宫去执行命令。

    只是。当她刚刚转身,才走出了几步时。德妃又叫住了她。

    “娘娘还有何吩咐?”青夏回转身浅浅一福。

    德妃迟疑了一下,淡淡开口:“你带着召回的人,分散在四处城门周围,记住是在城门外埋伏,避开守城兵的视线范围。此后,若看见那个叫廖世的老头儿,立即将其抓住藏起来,再等我的指示。”

    “是。”青夏应声领命,但她很快又质疑道:“娘娘,为何不在内城设伏呢?外城的范围实在太广阔了。”

    “在内城,就是你亲自动手,怕也是没机会抓他了。内城很可能已有皇上的人在等着接应他了。”德妃说罢微微仰起了头,看了看太阳沉入山脉后渐渐晦暗的天色,轻轻又叹道:“其实我并不想就这么收手,看样子老天也不是全向着那个人,所以接下来且凭天意吧!”

    ……

    华阳宫北院,是二皇子读书下棋时喜欢呆的地方。院子里有一大片四季长青的香樟树,空气中常常漂浮着清新的味道,书籍和木器放在这院子里,也不易遭到虫蛀。

    正午饭毕,德妃来探望过后,身体抱恙的二皇子在寝宫休息了一会儿后就来到了这里,近身侍卫迟重相随。

    到了下午太阳偏西时,二皇子忽然与迟重谈起习武的事。聊了一会儿后,迟重试着建议二皇子习练一套拳法,没想到这事儿只是说了一下就成了真,可把华阳宫里的宫女太监吓了一跳。然而直到太阳西沉,二皇子一套拳打完,身体也没出什么问题,倒是平时略显苍白的脸色现出淡淡一层健康的红色,这又让刚刚那群提心吊胆的人松了口气,同时心里也升起些希冀。

    面对着一排香樟树,迟重与二皇子皆保持着刚刚收拳的动作,并未挪步离开。

    迟重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绵长吐出,接着开口道:“殿下的记忆力之强,让我惊叹难言。这套拳法虽然只是用作热身活络,没有什么攻击性,然而人体筋骨组成十分复杂,要活动每一处肌肉骨骼,使得这套拳法的招式变化也复杂了许多,但是殿下只学了不到一个下午就掌握了。”

    二皇子微笑了一下后说道:“徒弟学得快,那得是师傅教得好啊!!”

    二皇子的话一说出口,候立在不远处的两名宫女禁不住‘噗嗤’的笑出了声。

    华阳宫在二皇子的主持下,宫规没有那么苛刻,侍婢们的言行举止比较轻松,这使得华阳宫整体的气氛会活跃一些。

    然而迟重是受过军规训练的人,自持甚严。虽然他已了解了这处二皇子居所的氛围特点,但一时之间尚难完全融入进去。听着二皇子的话、以及那两名宫女强抑的笑声,迟重表情微窘,转身朝站在一旁,依旧保持着收拳的最后一种礀势的二皇子拱手道:“殿下戏言了,微臣惶恐难当。”

    “好吧。我不说笑了。”二皇子也缓去了收拳的礀势,放松了双肩,转过身来看着迟重说道:“再来说说这套拳法。晌午时分,你说过这套拳法是厉卿自创的。据我所知,京都守备总领厉盖是武道上的神人,可他却创了这套没有攻击性的拳法,那么它必然有它的妙用。究竟是什么呢?”

    “从殿下练这套拳法的情况来看。它的确是玄妙的。”迟重缓和了一下刚才的窘态,温言说道:“殿下应该知道,羽林卫中有一批人是厉总领带出来的。我便是其中之一,而只要是由他授艺过的人,都会这套拳法。厉大人在教我们这套拳法时叮嘱过,此拳法分早晚两次习练。可根据自身情况进行快慢调节,习练的目的。早间为舒展沉睡一夜的肌体,晚间则作为放松敛息的最后活动。”

    二皇子好奇问道:“在拳速上是可以调节的么?”

    迟重点了点头,缓言道:“人的身体素质会有不同之处,根据呼吸的长度择中而为。令呼吸的长度配合拳法招式上的伸展变化。才能达到健体的效果。”

    二皇子闻言颔首赞叹:“果然藏有玄妙。”

    迟重思忖了一下后又道:“殿下,微臣建议你放弃晨练,并且晚上的练习提前到日落之前。”

    “为什么?”二皇子眼中流露出不解的神情。

    “晨练……太辛苦了。”迟重略一垂眉。慢慢说道:“下午练上一轮,倒是可以有助于晚间的睡眠。”

    “似乎正如你所言。”二皇子微微一笑。说道:“刚才那一轮练下来,身上不知不觉出了层汗,感觉自己身体上的每寸皮肤都似呼吸过一样。比在榻上躺着休息一天还似舒服一些。”

    “殿下。”迟重忽然抬眉,“你得先换身干燥衣服,小心汗冷招了风寒。”

    “好吧。”二皇子点了一下头,沉默了一下后又道:“今天就到这里,你也回去休息一下。”

    “是。”迟重一拱手,目送二皇子在两名宫女的陪同下回寝殿去了,他才择门离去。

    ……

    洗浴间宽大的浴桶在宫女们隔一段时间就加一盆热水的控制下,水温一直平和。在洗去二皇子身上的湿腻薄汗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些许慵懒的倦怠。

    沐浴完毕,裹着干燥柔和的浴袍回到寝宫,二皇子盘膝坐在软榻上,任那位他最信任亲近的宫女小意坐在他的身后,用干燥的厚布帕擦着他解散的头发上的湿意。小意的动作很柔和。二皇子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在被小意灌入一支助眠曲,他脑中的倦怠感更重,然而他知道自己还需要做一件事才能睡。

    磕着的眼眸忽然睁开,寝殿的门口,一个一身黑衣的青年人刚刚迈步进来。两人四目一碰,那人就单膝跪下,恭敬开口:“拜见皇子殿下。”

    小意舀干布蘀二皇子擦头发的手停了下来,同时就听他开口问那个黑衣青年:“那个人醒了么?”

    黑衣人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声。只是目光在二皇子身后的那名体格娇小的宫女身上闪烁了一下。

    “无妨。”二皇子清冷开口。只说了两个字。

    黑衣青年旋即开口说道:“那人已经醒了,只是精神不太好,自醒来之后就一直痴痴呆呆的。”

    二皇子问道:“是真痴呆还是虚弱所致?”

    黑衣青年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欠缺妥当,连忙解释道:“是用药后的虚弱所致。他吃饭喝水以及排泄都正常,就是不怎么说话了。”

    “这样就很好。”二皇子点了点头,“我要的就是他能说能看能听,别的不要也罢。他安分点,你们看守起来也轻松一些,但你们平时也要多留心,别让他主动寻死。”

    黑衣青年躬身道:“属下必当恪尽职守。”

    “嗯。”二皇子抬了一下手,“回去吧!”

    黑衣青年闻言直起身来,将要抬步离开时,他又忍不住说道:“殿下,还有一事……”

    “说。”二皇子开了口,却慢慢闭上的双眼。

    黑衣青年沉声道:“林杉回来了,并且他在几年前背负的罪名只一个晌午的时间就了结了,虽然他尚未复职。但如今已是无罪之身。倒是吏部尚书获罪入狱,但罪名还需复审,也不知道能不能减刑。”

    “你希望他能减刑么?”二皇子再次睁开双眼,他在顿了顿后,语气有些冷漠的接着说道:“吏部尚书贪得无厌,这行为就如贪吃的人,穿再松弛的衣裳。鼓胀的肚子也会显露的。这样的人即便今天的罪名真是别人转嫁的。那也是死不足惜。扰乱吏部晋级秩序,震动超纲;大量收受下级官员的财物,与搜刮民膏何异?他不是不会做龌龊事。而是还没走到那一步,这样的人留着也没用。”

    “是属下赘言了。”黑衣青年目光微缩了一下,“属下告退。”

    “慢。”当黑衣青年正要离开时,反而又听到二皇子叫住他的声音。

    黑衣青年刚刚驻步回头。就见二皇子缓缓说道:“最近几天,注意林家老宅的动静。林杉是个人才。能帮则帮衬着点,但不要进宅子里面去,做得隐秘一点。”

    “是。”黑衣青年拱手领命,终于离开。

    二皇子忽然深深的吸了口气。伸手拽了一个长软枕,侧身倚了上去。

    一直坐于他身边榻上的宫女小意看见这一幕,微微一怔后惊讶道:“殿下。你怎么了?”

    “倦了。”两个字从二皇子的口中传出,轻盈如羽。

    小意有些担心的说道:“可是殿下的头发还是湿的。就这么睡着了,明天您一定会头疼的。”

    二皇子有些乏力的开口:“让我歇一小会儿,等会我就起来。”

    小意听出他生意中的倦意,心里有些担忧,但也有些不忍,遂随了他的意。但在她用干布将他的湿头发包起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说道:“殿下,明天你就不练那拳了吧。”

    安静了片刻后,二皇子才含糊了一声:“再说吧。”

    小意没有在说什么,蘀他包好头发后,又扯了叠在床榻里侧的锦被仔细蘀他盖好,这才爬下床去。蹲在床沿边,小意望着侧卧的二皇子清瘦的面颊,又小声说道:“殿下,等会儿就要用晚膳了,婢子来唤你时,你可不许赖床。”

    面相安静,似乎已经睡着的二皇子悄然半睁开一只眼,于困倦中勉强一笑,接着很快又闭上了。

    ……

    京都南城,在那片贫民居住的高矮参差的老房区,从昨晚一直昏迷到今天下午才醒来的铁大坐在一处独院中,有些呆愣的看着天边初升的月亮。

    他不想望月,但他更不想待在那间没有窗户的房子里,因为那里更像牢房。

    昨夜被那个少年人用狠药催醒,在再度昏迷之前,铁大看见了那少年身上一样很有意思的东西。

    时至今天,从那群看护自己的人身上,铁大隐约能印证自己的一个猜想。

    分散住于这间独院外面的几名看护着,个个都是训练有素之辈,在自己未被害,功夫还有八、九成时,也只能与其中一人打个平手。然而这群人虽然做着狱卒的事,身上却丝毫没有痞气,作风硬朗端正。

    不过他们也太硬朗端正了点,除了负责自己的饭食起居,就不再多说一句话。这让铁大很快觉得,呆坐于小院中,不过是换了间大一点的牢房,空气流通性好一点罢了。

    在极为安静的环境里,呆坐了一会儿的铁大似乎能听到相隔几个院落外的民宅中,孩子因为挑食而遭到父亲责打的声音、忙碌了一天的汉子聚在一起谈天的声音、相邻而居的两家妇人因为生活琐事而吵架的声音……普通人生活的气息就散落在院子四周外,似乎很近,其实很远。

    触不到的离得最远,得不到的,就是最美好的。

    高家送他上路的药,外加昨晚那个少年人给他吃的狠药,都疯狂的伤害到他身体的真元。此时药劲虽去,但铁大的身体却如吸干汁液的甘蔗,空留轻软的渣体。

    他努力了片刻,才艰难的举起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当他摸到那结痂的左眼时,他不禁在心里冷笑:眼睛烧瞎了一个。耳朵倒比平时灵敏了些,可是老天啊,你觉得这很好玩么?

    手臂的肌肉缺乏力量,铁大的手很快垂落,耷拉在膝上。

    铁大目光垂落,望着自己那双曾经以轻举百斤稳如铁石而在海港扬名、此时却连动一动指头都有些控制不了的手,无声的一叹。又问自己:铁大啊。你活着是为了什么呢?就是这样被别人推来挤去么?高家给了你活着的机会,也让你有了痛苦的机会,你该恨么?现在你又被另外一个人从死亡之中救活。若要报答,却要做害高家的事,你有这个选择的权力么?

    良久的默然后,他的喉间忽然发出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然而却辨不出究竟表达了什么。

    只有他的心里在泛起巨浪,在裂肤般的挣扎呼喊:

    “也许死是最简单的。但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所以我忽然特别怕死,怕那种痛苦,怕窒息的感觉……所以。我要活着!”

    ……

    要活着。

    要活得好。

    这些是人的基本索求。然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很多时候,都是要以别人的肩膀作为铺路石。

    但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把自己的肩膀主动露出来。让你踩。

    夜色降临的城南,贫民居住的旧房区。罗老头儿的小破院子里忽然来了一群客人。他们不是一齐来的,但出手很是爽快,所以罗老头儿在掂着三两碎银子,被那群人带着的护卫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逼出院子时,他心里虽然有些害怕和忐忑,但更多的是凭空赚了一笔的喜悦。

    这所破落院子,平时用来供流莺取乐时租用、禁货停放、以及一些市井混混聚众赌钱时,即便连续租出去十几天。也没今天一晚上赚得多。

    罗老头儿无后,唯一的产业就是这院落,而他自从发现了这破小院还可以用来这么赚钱时,他平时要做的不过就是广而告知的让四邻知道,他是个孤寡老人,这宅子也是极其贫旧的。

    因为太破,正常点的人不会来敲门租屋;因为院子里没啥值钱东西,连老鼠都不愿意越墙窃食;院子里就住了个孤独老头儿。根底简单,要查问什么,只要老头儿装痴呆闭紧嘴巴,虽然他的一口牙早已不再齐整,口封却是紧得很的。

    待第五位只带了一个年轻人相随的客人到来后,院子里的一名护卫模样的人就关上了院门,守在墙墩的侧后方。

    这第五个客人进了小院中唯一的一间屋子里,看见那四位先到的客人。五人都只是以目光相碰,权当是打过了招呼,并没有开口出声。

    五位主要的客人聚齐,正襟危坐。他们的面前没有打磨光洁的桌子,也没有仆人备好的茶点——虽然在开口之前,这几人都已感觉到喉咙间压抑的干哑。

    众人安静了片刻后。坐在主位上的那个中年人干咳了一声,终于开了个话头,也直接挑明了今晚要议论的内容。

    ……

    一刻中后,低沉的对话声,将话题谈论到了中段。

    这时候,坐于主位左手边的一个青年人忍不住说了句走了偏锋的话:“易公,我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欠失妥当?万大人还在牢里,如若这时候就对姓林的动手,岂非让万大人的嫌罪更重?”

    坐于主位上的那个中年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慢慢说道:“林杉不除。像他这种做法。继续下去,只会是后患无穷。必须趁他的势力还没完全恢复,快刀削金,以保我等太平。”

    他在深长的一个呼吸后。又说道:“就当是牺牲了万大人吧!损他一个,帮我们五个,孰重孰轻你们就辨不得?别像女人那么优柔寡断,我们几个可都是拖家带口几百号人,哪有那么多精神力讲义气?”

    之前说话的那个青年人没有再说话,他垂下目光,眼中有挣扎的神色,但很快归于平静。与此同时,那最后一位进院的客人随行的那个年轻人也垂下了目光,眼中敛藏和压抑的是近似的眼神。

    席间五人亦是有一两人禁不住轻轻叹息,然后归复于平静,只有一个身形极瘦、脸颊凹陷,但是双眼细亮如鼠的人开口说了一句:“若能如此,万大人也不算白白牺牲了。姓林的若不在了,我等至少还能再逍遥几年。赡养万家家眷的事,只要万夫人愿意,我钱某愿意一个人出一半的赡养费。”

    “钱兄,你这么说岂不是在小瞧我们么?”

    “愚弟倒觉得即便万大人不在了,万夫人也不会接受他人的帮助,万夫人的娘家可是大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