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二

劈山炮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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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了拐子的话,不由我怒火往上撞,这个瘸子狗眼看人低,他怎么知道我身上就没有五十元钱?

    我立即掏出身上的所有钱,一张一张地在拐子面前数着,用钱在他鼻子尖前晃来晃去,大声道:“瞧清楚了,这是人民币,不是擦屁股纸。是爷一个汗珠摔八瓣挣来的血汗钱!”

    说罢,我把他推在一边,数了五十元钱摔在棋盘上,冲了那个后生道:“如果我输了,就算我请大家喝酒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一语成谶”的最好解释!

    冲动是魔鬼,围观者当中有老成持重者,见我年轻气盛,而且又是喝了点小酒,本来想要劝阻,可是一见拐子和那个后生恶狠狠的眼光,立即明智地选择了闭嘴。只有我傻瓜一样的在那里张牙舞爪,督促那个后生也掏钱。

    那后生飞快的数出五十元也摔在棋盘上,拐子顺势把钱全部拿起来,假意对着日光一张一张地验了验真伪,然后捏在手中,为示公正,问我和拐子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一摸子,钱就不会退了!”

    我一挥手,不耐烦道:“烦不烦?赶紧着!”

    拐子嘴角不轻易地歪了一下,然后大声道:“落子无悔,童叟无欺。观棋不语真君子!”

    我早就憋足了劲,等他一讲完,立即催对手赶紧开始。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彻底让我傻了眼——那后生根本没按套路出牌,他走的步数与拐子走的招数截然不同。

    我没有应战,指了棋盘厉声质问对手道:“你怎么不按刚才的招数走棋?”

    那后生翻了我一眼,一脸无辜的说:“棋无常规,如果我按你讲的步子走,还下什么棋,直接给你钱得了!”

    旁边人听了,也议论纷纷,显然大家都同意他的说法。我看着拐子道:“你的棋摊,你得说句公道话吧?”

    那拐子两手一摊,装出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道:“棋是我的不假,但下棋人不是我。这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情!”

    见我还要争个是非曲直,那后生把棋子在盘上用力敲了几下,嘟嚷道:“走还是不走,不走就算你认输了啊!”

    说着话,就从拐子手中拿钱。

    我一挥手,将他手打开,咬牙道:“胜负还没有分出呢,你着什么急?”

    我的大半个身子伏在了棋盘上,两眼审了棋局好久,不管怎么走,黑棋也不会赢。一想到自己大半月的辛苦钱马上就非已有,顿时感觉脑袋发紧,也不知是因不胜酒力,还是思虑过度。

    在众人的催促声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应对的,没有几个回合,我就败下阵来。输了棋的我,只感觉大脑一片空白,阳光刺的眼睛也不想睁开了。

    当我醒悟过来之时,那后生已经拿了钱正要抽身离开,围观的有的摇头叹气,有的幸灾乐祸,也要四散。拐子则飞快的收拾着棋盘,也准备离开。

    我猛地一掀棋盘,指了拐子道:“你们使诈!还我钱来!”

    拐子黑着脸没有理会我,只顾低了头去拾滚落在地的棋子。那后生见我发作,脚下的步子更加快了。

    我拿起一枚棋子,使劲向那后生掷去,正好打在他的后脑勺上。那后生一捂脑袋,立刻回头向我冲过来,一边骂道:“兔崽子,棋品低,人品也不怎么地啊。”

    我回骂道:“放你娘的狗屁,如果你赢钱是光明正大的,干嘛要跑?”

    就在我和那后生对骂时候,却不防拐子在后偷袭,用拐在我后背上狠狠敲了一记。这下子,更证实了我的判断,这两人是一伙的。

    我的身子向前一趔趄,那后生见有机可趁,冲过来挥拳就打。这后生身大力不亏,让他打实了,肯定比背上挨一拐要难受。想到这里,我赶紧稳定身形,铆足了劲,冲着他就是一招“锛子脚”。

    这一脚正好踢在他的小腿上,耳中听的他惨叫一声,人已经倒在地上,双手抱着腿,在地上滚来滚去。看他痛苦的样子,应该是小腿骨折了。

    我一扭身,拐子手中拿着杖正要作势打过来,见那后生的惨状,惊的怔忡在当地,手足无措。

    我冷笑一声,一把夺过他的拐杖,不由分说,挥舞着把棋盘打的粉碎,最后一用力将拐杖用膝盖顶为两段,摔在地上。四周人见我如此凶悍,只是远远观望,不敢过来劝阻。

    当我还想着要去找回自己的五十元之际,拐子扯开嗓子喊道:“杀人啦!”

    我吃了一惊,正想过去和他理论时候,这时候一个小警察分开人群,向这边冲过来,一边喝喊:“住手!”

    这时,我的酒也醒了一半,知道自己虽然没有杀人,但故意伤人至重伤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这是无可抵赖的。眼见那警察就要冲到面前,立即扭头便跑。

    我发力一奔,周围的人立即让出一条道来。跑了百十来米,我一回头,那警察距离我十来米仍紧追不舍。估计是这家伙是从部队转业不久,体能还好时候。

    跑出去有一里,不但没有甩脱他的追赶,反而这警察还有力气呼喊:“站住!你往哪里跑?”

    不甩脱这个一根筋的警察,恐怕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在拐到一个小巷中后,我有意放慢了脚步。我一边跑,一边观察后面。那警察见我慢了下来,追赶的步子更坚定有力了。

    耳中听得他距离我只有一两步距离时候,我猛的向左一闪身,头也不回使了一招“撇身锤”。

    那个警察正要张开手抓我,猛然间见拳头打过来,急忙向后一闪,躲过了头部,却没能躲过全部,被我一拳结结实实打在胸前。

    只听他闷哼一声,被我一拳打的向后直跌出去,躺在地上痛苦的呻吟。

    我不敢停下脚步去看他的伤势,当下继续向前猛跑。

    正低头猛跑之间,一辆自行车箭也似的冲过来,在我面前戛然而止。

    我吃了一惊,还以为又冲出来一个警察。正要抬头,却听到一个声音骂道:“走道不长眼睛啊?”

    怎么这个声音这么熟悉,我一抬头,原来是二牛。他一条长腿支着车子,身旁站着一个大眼睛姑娘。那姑娘羞涩的冲我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二牛则一脸诧异地问道:“小龙,怎么是你?干嘛跑的满头大汗?”

    我捶了几下胸口,上气不接下气道:“后面有警察追,跑的慢能行吗?”

    二牛吃惊道:“这才离开一会儿,就长本事了啊?警察在哪儿啊?”

    我无心和他逗贫,指了指后面,道:“警察地上躺着呢。”

    二牛伸长脖子向那个方向张望了张望,压低声音道:“行啊你小子,瞧不出平时三棒子打不出响屁一人,居然敢打人民警察!”

    我剜了他一眼,道:“没有三下两下,敢和警察打架?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哥们是龙不是虫。”

    二牛跳下车,一扭车把调了个方向,道:“得,都什么时候了,还吹!赶紧骑了车走人,我去前面看看是什么情况。”

    我也顾不上和他客气,飞身上了自行车,匆匆忙忙去了。

    情知单位不安全,车把一拐,我往家的方向猛蹬。

    乡村的道上人少车马稀,我骑的飞快。

    二牛的“飞鸽”牌锰钢大链盒自行车是花了几个月工资新买的,平时保养的很好。这时在我的脚下,象极了周星驰的“无敌风火轮”,道路两旁的杨树飞一般的向后掠去,惊的道中央觅食的麻雀四处乱撞。

    一路颠簸,不知骑了多久,酒也早就醒了。浑身是汗的我腿脚发软,车速也慢了下来。汗湿的内衣紧紧裹在身上,难受的很。

    距离家所在村庄近了,我一手扶着车把,一手将棉衣扣全部解开透气。凉风顽皮的钻进我怀中,可我却无法高兴起来。

    逞一时匹夫之勇容易,此事如何善后?我该怎么样向父母解释?还有,就这样的冒冒失失回去,会不会有警察在家中守株待兔?

    就在我心乱如麻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三轮摩托车的轰鸣声。我心中一紧,不敢回头去看,脚下自行车加快了速度。

    那轰鸣声越迫越近,摩托车开始与我平行。

    我偷偷瞥了一眼,果然是一辆警用三轮挎斗摩托。

    就在我心如鹿撞时候,摩托上的警察冲着我喊道:“小伙子,问你个道,小王庄怎么走啊?”

    我眼前一黑,手一抖,自行车好悬没有冲到路基下面。

    小王庄正是我们村啊!

    我长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变得镇静下来。没有理会他,仍然使劲蹬着自行车。那警察见我没有理会,猛地加油,摩托车向前一蹿,突然一打横,停在我面前,挡住了道。

    我的心快要跳出胸口,两手用力捏车闸急刹车,即使这样,自行车前轮仍然撞在了他的三轮挎斗上。

    那警察并没有下车,坐在车上大声问道:“问你个道,你跑什么?”

    看他神情,并不象是来追捕我的。

    忽然间,我灵机一动,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嘴里大声嚷嚷着自己也听不懂的话,两只手一摊,然后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嘴。

    他恍然大悟,摇头笑道:“原来是个哑巴!”

    没有充分燃烧的汽油味真难闻,我冲着远去的摩托车啐了一口,低声骂道:“你他妈的才是哑巴!”

    定了定神,我继续前行。见那个警察开着摩托拐进了我们村庄,我更是心慌意乱。

    太阳快要落山时候,我偷偷骑车闪进了村子。我没敢直接回家,而是作贼心虚的绕道拐进了爷爷住的小院。

    推开虚掩的院门,支好自行车,我探头一望,屋子里爷爷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我给他买的调频收音机,眯着眼,摇头晃脑正在听京剧《空城计》。

    我正在踌躇之际,忽听爷爷大声唱道:“你到此就该把城进,为什么你犹疑不定、进退两难,所为的何情?、、、”

    原来,爷爷早就发觉了我。

    我站在门口,委屈地叫了一声“爷爷”,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了。

    爷爷关了收音机,推开屋门,一把将我揽在怀里,抚摸着我的脑袋,心疼道:“男儿流血不流泪,告诉爷爷,哪个欺负你了?我去收拾他们!”

    我哽咽着事情始末告诉了爷爷,就连打警察的事情也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做了交待。爷爷听完,也陷入了沉思。良久,不见爷爷说话,我抬起头看时,见爷爷眉头紧锁,目光炯炯的望着远方。

    忽然,爷爷轻轻推开我,指着院子里的自行车,问道:“进村时候,见到什么熟人没有?”

    见我摇头,爷爷吩咐我:“先回屋去擦把脸,我去找你老子来合计合计。”

    说完,袖着手,迈着坚定的步子去了。

    就在我忐忑不安时候,父亲随着爷爷脚步匆匆的进了屋子。

    我站起身,有点胆怯的叫了声:“爸!”欲言又止的站在了屋当中。

    父亲做了近二十年的民办教师,向来循规蹈矩、胆小怕事。见我可怜兮兮的样子,哆嗦着手戟指着我:“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囫囵话。爷爷径直坐在椅子上,低声呵斥他道:“得了,现在不是说教时候。你是孩子的父亲,得拿个章程出来!”

    父亲一拍大腿,恨铁不成钢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会亲自送他投案自首的。”

    我一听,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哀恳的眼光向爷爷望去。

    果然,爷爷并不同意父亲的处理方式。

    他瞪了父亲一眼,站起身来,大手在空中一挥道:“你读书读傻了吧?孩子打人固然不对,但也是事出有因。你大义灭亲了,可想过孩子在里面会有吃不完的苦。好好一个孩子进去,等出来就是个五毒俱全的人渣了。”

    父亲长叹了一声,抱了头蹲在地上不言语了。

    爷爷过来一把扯了我手,大声嚷道:“趁我这老骨头还能行,这就骑车送孩子到省城避避风头。”

    父亲急忙站起来,拉住爷爷,颤声道:“爹,您就歇会儿吧,不要再添乱了。”爷爷气乎乎地坐回到椅子上,拉长了脸不再说话。

    父亲跺了跺脚,下定决心道:“中午时候碰到村里跑长途的狗娃,听他说晚上要到太原。”

    爷爷用手在椅背上用力一拍,大声道:“那你还等什么?赶紧去看看车走了没有啊。”

    父亲点了点头,急如星火地出门,差点与进门的奶奶撞在一起。顾不得解释,父亲一溜烟的去了。

    我搀着奶奶进了屋,她看了我和爷爷一眼,张了张嘴并没有问我为什么会突然回家,扭身去张罗晚饭了。

    爷爷见父亲出了院门,探身摘下挂在墙壁间的相框,从里面取出一张黑白相片递在我手上,叮嘱道:“把这张相片贴身收好!到了太原,直接买到洛阳的火车票。到了洛阳找当地的文玩市场,有一家“戢古阁”的百年老店,老板姓袁,就是照片上这个人。”

    我接过相片看时,一个手握红宝书的热血青年,一脸庄严肃穆地神情。照片上工工整整写着八个字“广阔天地,大有所为!”

    爷爷见我一脸的茫然,呵呵一笑,指着相片道:“这个人姓袁,当年下乡,就住在我们家中。他也算是爷爷的一个记名弟子,按规矩,你该称呼他为‘师叔’。这次,你到洛阳就投奔他好了、、、”

    正在说话时候,父亲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搓着手道:“狗娃的车,在村口等着呢。再去的晚一会儿,人家就走了。”

    狗娃经常来往于县城与太原之间跑长途运输,是村里首先富起来的人。

    狗娃和村里大多数后生一样,是父亲的学生。小时候因为顽劣不读书,没少挨过父亲的训斥。现在父亲放低身段去求他,哪知道狗娃满口答应,左一个老师,右一个老师叫的父亲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爷爷见父亲直搓手,冲着奶奶一乐道:“老婆子,赶紧拿些钱来。小龙要出远门。穷家富路,身上少了钱怎么行。”

    奶奶爬上炕,从被窝下面摸出个手绢包来,正在一五一十数钱时候,爷爷一把抢过来,塞在我手中,道:“出门多个心眼,安定下来给你爹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父亲脸腾的红了,低声道:“等我下月发了工资,给您二老补上。”

    爷爷摆摆手,不耐烦道:“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你那点工资,还不够买壶醋的呢!”

    奶奶把戴在手上几十年的戒指摘下来,塞在我手中,替我擦干净滑落的眼泪,嘱咐道:“小龙,出门在外不比在家,少说话多干活。这个金戒指,万一缺钱了可以救急。”

    我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情感,泪水模糊了双眼。扑通一声,我跪在地上,向着爷爷奶奶拜了几拜。

    爷爷一把扯起我来,在我耳边叮嘱道:“江湖险恶,人心险恶,好自为之!”

    我和父亲走出爷爷居住的院落,天已经全黑了。我回过头望去,爷爷奶奶一高一低的身影仍立在窗前,不停地向我挥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