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若花辞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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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渐西斜,秋日的傍晚寒意渐重。

    高阳抬头望了望天边云彩,道:“天将暗,不如归去?”

    武媚娘起身:“晚了路不好走。”

    回到翠微宫入内,见宫道上有数名宦官负箱笼而走,见高阳,领头的一个忙上前来见过礼,道:“高阳殿下,皇后来了,今夜将在云露殿设宴,邀三位殿下入席。”

    皇后来了?竟未令人先来报一声。高阳点点头,见他们是从西门那处过来,便顺口道了一句:“皇后是从西面的道儿上来的?”

    宦官回道:“并不是,皇后自东面而上,因仪仗卫队甚重,卸行装便卸在了西门。”

    高阳点了下头,武媚娘忽问:“皇后途中可下过车驾?”

    那宦官一愣,不知这位为何会有此问,便道:“小的不知,行装是先于皇后到的。”

    高阳从武媚娘的问话当中也想到了,她们方才就在东面儿的草坪上,本以为有公主在,山下之人上不来,山上守卫与宫人皆有法度管束,不可随意行走,便在潜意识当中想当然的以为是不会被人撞见的。谁料皇后会来?大意了!

    宦官见公主已无话要问,便自走了。

    高阳道:“晚间,我去试一试她。”

    武媚娘道:“宁杀错,不放过,殿下应先做打算,求刺其短以要挟。”不能坐以待毙,主动出击是她不变的信条。

    高阳亦以为然,寻皇后之短,她短在何处?高阳擅抽丝剥茧,皇后最为在意的便是皇后之位,为坐稳皇后,她最该倚仗的并不是皇帝,而是……

    一个出嫁的女人最倚仗的能是什么?

    从宫道行至高阳所居宫宇,她已有对策,迅速修书回京。

    若是她们多思多虑倒好,但若皇后当真撞见,谁知她会何时发难,她当时不现身相见而是悄悄走开,又是在酝酿什么?

    武媚娘颇有种疲于应对之感,更有一种膨胀的愤懑与不足,她们总身处受制劣势。她没有对高阳说,她知道说来不过令二人一同为难,她更知道殿下已尽了全力。

    这世间的礼法不容她们,世人不容她们,她们极力地隐藏着,不能为人所知,一旦泄露,不堪设想。

    晚间,云露殿,高阳去了。晋阳去了一下午也不过只钓得四尾鱼,自己与新城留了两尾,送与高阳她们两尾。武媚娘便将鱼熬成汤,待高阳回来以后再一起享用。

    皇后她比较有主意,在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就想出了一个自以为绝世无双的妙计,连太子闹腾也不觉得心烦了,孩子嘛总是活泼一些好,活泼才聪明。这终南山的天干净透亮,带着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蓝,真是好地方,她今番是来对了。

    她的计划,是不能让公主知晓的。故而当高阳问她山上景色怡人,皇后车驾行在青山绿水之间,可曾心痒下车,亲自去看一看?皇后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曾。

    于是高阳便不问了。宴终,高阳问竹君道:“如何?”

    竹君回道:“婢子问过车夫了,车夫答快到翠微宫之时,太子哭闹不止,皇后带他下车走了一圈。”

    情况顿时就明了了,若是皇后下了车,并未撞见什么,宴上高阳相问之时何须撒谎?高阳心口一片冰凉。

    皇后到底要做什么!

    要是高阳拿到人家这样大一个把柄,若是那人与她有仇,她便留着把柄,待那人危困之时,致命一击;若是那人与她有利,此时便可拿出来,谈一个好价钱。显然皇后与她无仇,那她怎么不拿出来?淑妃在皇帝面前都快将她踩进土里了,她不向宗亲之中求外援?还要等什么?高阳怎么也想不出皇后究竟欲意何为。

    智商不在一个层次上的人,往往是猜不到对方要做什么的,脑回路不一样,思维方式不在一个平面。

    高阳怎么也想不到皇后如此异想天开,她想去讨好皇帝。

    皇帝是个深情的人,多年来一直对武媚娘念念不忘,正合了那句得不到的总是好的,日久天长,武媚娘在皇帝心中更是不容玷污的无瑕纯美。皇后急着弄死淑妃,她正在寻貌美女子去分宠,武媚娘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可惜,似乎,那一位的身份不大对,她是先帝嫔妃。先前高阳那一闹更是将武媚娘的身份做到实处,满朝上下何人不知?

    这就为难了,皇后开动起她那缺了好几根筋还自以为聪慧绝伦的小脑袋,事实证明,聪慧绝伦也不过是她自以为,皇后并未想到破解之策。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有了一个大把柄。

    并且她还以为自己瞒得特别好,身边的婢子都封口了,太子那里也哄过了,长公主应当是不知道的,这样,她可雷霆一击。她所虑者唯高阳,武媚娘在她心中是非常纯良易控制的,等弄进宫,压下淑妃,武氏是杀是剐还不是她说了算?

    天真之人的世界总是异常简单美好。

    高阳那边已积极准备起来了,三日后她便带着武媚娘回京,晋阳与新城则预备待天冷一些去骊山住些日子,而后再回。

    回京之后,高阳便召见数位门人,自大理寺入手,京中贵人犯案案卷皆在大理寺,大理丞杨綝可随意调阅,高阳要寻皇后的母亲魏国夫人及其亲族柳氏的不法之事。柳氏出事,皇后必不会不管,娘家是女子的立身根本。

    高阳那里搜得差不多了,权贵之中谁无过失?魏国夫人性骄横,喜排场,其所御奴仆自也目中无人,奴仆犯事都是算在主人头上的。这样的事,旁人不来寻倒罢了,一旦来,无可遁隐,因而古今中外多少高官显爵,平日里一直是个清廉奉公的好人,一旦获罪遭查,名声扫地。

    高阳寻好了证据,证人也有,令人去监视起来,并且说动了某一些在必要时刻上告,又策划了一些御史造势,只等皇后一不对,马上就发动。到时候,她们就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了。若是皇后再不对,高阳很不介意与淑妃联手。

    一切都准备下了,只等皇后发难,皇后却一直在皇帝身边说着武媚娘好话,这样的佳人不该使其流落在外,应当上奉天恩才是。皇帝本就心痒痒,让她说的更是难耐,连对皇后都亲近起来,皇后天真地以为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今后她便借那一个把柄牢牢将武媚娘拽在手里,淑妃还张狂的起来么?

    再等她诞下嫡子,中宫之位稳固,武氏便是弃子。

    终于,皇帝被皇后说动了,他带着能干的皇后跑到高阳那里去了。

    高阳正在和武媚娘游园呢,皇帝就来了,圣驾降临,总不能不让进门。皇帝张口就要见武媚娘,他早就迫不及待了。

    高阳阴阴地看着他,笑容都冷了:“陛下入臣之门,要见太妃?是欲拜见庶母么?”

    皇帝如何肯认庶母二字,他今日微服而来,一身玄衣,庄重而不失洒脱,一摆宽袖道:“就见一见,讲究这么多做什么?”

    高阳平稳道:“非常之人,见也要有一个名目,不然臣妹不敢让陛下擅见。”只要皇帝认了庶母二字,她就能马上令人散播皇帝今日来是来拜见庶母的。

    皇帝不悦:“你明知……为何总阻我!”

    眼看有吵起来的势头,皇后忙解围道:“陛下见一年轻女子确有不妥,那便让我去见一见。”她见总行了吧。

    也不行,高阳看着她,眼中倒不锐利,却是无比的冷,让皇后整颗心都颤了起来,几欲后退,高阳道:“她不在府中。”

    皇后:“……”护得好紧。

    皇帝怒极,高喝:“高阳!”

    高阳道:“如何?”

    “你让开,我今日必要见她。”

    “你要搜我府邸?”高阳仍旧平静。

    搜府邸,自是不行的。皇帝很是恼怒:“你为何不让我见她?”

    高阳望向皇后,她现在终于知道皇后要做什么了,皇后退闪了一下,很是不敢看她。

    “十七娘你快退开!”皇帝仍在怒喝。

    高阳不让,这一步不能退,退了这一步与她而言比死更难受。

    但是武媚娘自己出来了,高阳整个人都僵住了。

    武媚娘衣袂翩然,忽然出现在了这堂上,皇帝一愣,随即满面笑容:“媚娘。”

    武媚娘向他们一一见过礼,对上高阳那满目的不敢置信,她道:“殿下相阻,是因我在梳妆。”她做事必要做绝,绝不留一点可趁之隙。

    高阳的心凉了,那种冷得彻骨的感觉从心口一直蔓延向全身,连指尖都冷得发疼。皇帝得意地笑:“好,好……”他说些什么,高阳无意再听,她仍不信是这样,仍要努力挽回:“见也见过了,阿武退下。”声音当中是知她至深的武媚娘才听得出的颤意。武媚娘低首克制,她不敢看高阳。皇帝忙道:“急什么?还没说话呢?媚娘与我许久不见,必有良多离情要叙。”

    皇后自然迎合。高阳已彻底阴沉了脸:“时候不早,臣妹送陛下。”

    皇帝大惊,高阳再道:“来人,送陛下。”

    皇帝忙去看武媚娘,武媚娘向他微微颔首,他终于得到了一点慰藉,似乎今番来得都值了,得高阳冷脸也是可以忍受。

    皇帝略有不足地走了。

    高阳看向武媚娘,武媚娘沉默了一下,道:“我别无选择。”

    高阳冷笑:“别无选择?当日跟我出宫到这府上的时候,也是别无选择么?阿武,你太令我寒心。”

    武媚娘转开头去,她是真的别无选择,只要她在殿下身边一日,她们便一日受制于人,不止皇后,任何一人都有可能置她们于死地,她死便死了,殿下不行,她本尊贵无比,岂能因她落入泥尘?

    今日之事,将来还会有,皇帝一日是皇帝,她们便一日无路可走,她不忍见殿下受辱,不忍躲在她身后眼睁睁地看她艰难周旋。

    “殿下我的心从未变过,以后也不会变。”武媚娘合上了眼。

    高阳仿佛看到了上一世,感业寺的山门前,阿武满眼都是难过地望着她,说着:“殿下,我不想的,我不想的……”

    当夜,宫中便传下诏书来,皇帝展现出昏君好色的特质,不听任何人劝,要迎武媚娘回宫。

    高阳拿着诏书,在武媚娘的面前用火烧了个干净,武媚娘无动于衷,她道:“我们还有往后,舍下这十年,殿下,我与你保证,就十年,十年之后谁都不能阻止我们。”

    “莫说十年,阿武,你只要走出这座府邸,我与你便一刀两断,再无瓜葛!”高阳红着眼,几欲疯狂,片刻,她又温柔抚摸着武媚娘的脸庞,无比轻柔地道:“你别走,我们不奉诏,诏书已经烧了,我会设法,陛下少威严,我们不怕他。不要走,你答应我不走。”

    武媚娘冷静地道:“还有下一次。”她的眼中溢满了悲哀,这种无可抵挡的悲哀将高阳的心碎成粉蓟,高阳的泪布满了她从来高傲的面庞,她什么也听不进,还在劝说:“下一回自有下一回的应对,只要你在……”

    她的每一句都恨不能将心挖出来。但这世间又如何容得下她们,武媚娘狠着心击碎高阳的每一寸希望,她平静地说道:“我必要去。”

    高阳慢慢地站起,面上一片木然,她的动作这样缓慢,像被抽离了灵魂,武媚娘望着她,望着她的背影,望着她一步一步重若万钧地走向门口,她的身影在门框里停下,没有转身,她道:“阿武,你走了,我就死了。”

    武媚娘一瞬间泪流满面。

    第二日,武媚娘离开了这座她住了一年有余的府邸,高阳没有出现,登车之时,竹君捧了一只木匣子来,她目光复杂地望着武媚娘,道:“这是殿下赠你的。”

    武媚娘站在那里,等着她再说下去,竹君却福了福身走了,没有半句赠言,殿下没有话要同她讲。

    宫车辘辘,直往深宫,武媚娘孤身坐在其中,她打开了匣子,里面满满一匣,是皇后之母魏国夫人的累累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