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微尘与皇冠

三水小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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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冕突然像是疯了一样的狂笑起来,在笑过之后他用手指着卿微说:

    “你怎么可能是言咒师呢?言咒师必须是出身灵寨的人,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人!?”尽管似乎有那么一点的熟悉,卿冕依然坚定地认为面前的女人是在骗他的。

    人们憎恶着谎言,直到他们发现别人是用着谎言来遮挡这个世界种种的不堪。

    卿冕此刻距离疯癫似乎只有一步之遥,因为某种强烈的惶恐快要吞噬掉他全部的神经。

    即使言咒师的灵力消失了的时候他都不曾有这样的惶恐,直到他意识到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包括那个属于言咒师的“命运”。

    看着这样后退了两步而又不自知的卿冕,卿微忍不住淡淡地笑了。

    她曾经那么的恐惧,生怕有那么一天自己会被灵寨发现,就像她对自己母亲仅有的记忆那样,安静的夜晚,突然被破开的门,高大的男人们扑了进来,在瞬间就毁掉了她那个在记忆深处曾经充满了安全感的家。

    她的母亲因为嫁给了外面的男人,被拖出了花田生生活埋,她在这个世界上拥有的一切牵绊,都在还不到四岁的时候彻底失去了。

    在刚刚离开了灵寨的那一段日子里,卿微患上了严重的精神衰弱,不论她是身在旷野还是像个乞丐一样睡在了城市的角落里,她随时都有可能惊醒,即使睡过去,也会因为做梦梦到自己被人突然拖走活埋而睁大眼睛到了天亮。

    那时的米糕和酥饼是一对很普通的兔子,它们的主人是一个有点娇气的女学生,买了一对兔子玩了一个月,发现它们会长大之后淡了兴致,又因为兔子笼里气味不好闻,她索性把一对兔子都扔在了垃圾桶里自生自灭。

    卿微捡到它们的时候,它们已经饿得不成样子,扔掉它们的人没给它们打开笼子,如果不是卿微,它们将要饿死在垃圾桶里了。

    不到十三岁的女孩儿哆哆嗦嗦地抱着两只兔子,她鼓起勇气跟一个修车的老人要来了一根锯条打开了笼子,那也是她离开灵寨之后第一次主动跟男人说话。

    兔子要死了,它们已经被饿了好多天,身上的毛大把大把地往下掉,即使卿微想尽了一切办法似乎都不能挽回它们的生命。

    所以,卿微用了那个言咒师们留在星咒海里的咒语,把两个兔子变成了和她同命相接的灵物,拥有强大的力量和并不属于人类的外表,竟然让卿微意外地安心了下来。

    在这两只兔子陪伴下,她能安睡了,在这两只兔子的陪伴下,她也终于鼓起勇气开始经营自己离开了灵寨之后的生活。

    言咒师想要弄到钱并不是难事,想要弄到一个身份也没那么麻烦,她一点点地小心积累,终于在几年后让自己不再那么颠沛流离,她甚至找到了一份自己喜欢做的工作,并且用心经营了很多年。

    这就是她的人生,没有像前面的那些言咒师们一样光鲜和伟大,甚至称得上是粗俗鄙陋,她之所以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最初的目的不过是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被操纵着的木偶。

    更确切地说,她恨着那个寨子里的一切,又怎么可能暴露自己让自己也去为那个残忍的、封闭的、应该被毁灭掉无数次的寨子去奉献自己的一生呢?

    十二岁的卿微这么想,现在快要二十八岁的卿微依然这么想着,只是她现在已经不怕了,她不怕自己被灵寨的人发现了,也不会再担心会有人破开她的房门把无处可逃的她拖回到寨子里。

    因为从路俏的身上,她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不可能永远恐惧着曾经的恐惧,他们可以在身体上变强,可以内心中勇敢,前者可以让别人畏惧,后者可以让自己不再畏惧。

    自己有什么可失去的么?有什么会被威胁的么?没有。

    灵寨的人真的敢对一个言咒师蛮狠到底么?那是不可能的,灵寨的人是永远都不可能去的罪一个真正的言咒师,尤其是一个无牵无挂、无依无靠也无所畏惧、不能被挟持、也不能被利诱的言咒师。

    距离上一任言咒师身故已经过去了一百七十五年,灵寨在这些年里一直恨不能把所有女童的亲人掌握在手里,为的不就是那可能出现的言咒师能够“安心做事”么?

    没想到,灵寨等了这么多年做了那么多龌龊事,害了那么多女人的一生,等到的居然是自己这样一个货色。

    这么一想,卿微更加开心了起来。

    “我知道你是卿冕,我当然出身于灵寨,不过,太多年没见,你已经不知道我是谁了。”

    你是整个寨子的皇冠,我是那个寨子的微尘,纵使我成为言咒师,本质上也要为你服务。偏偏命运弄人,我成了这幅样子,而你,也被我弄成了另一幅样子。

    卿冕从自己迷乱的情绪中把自己一点点地挣脱出来,他不停地提醒自己,自己不能发疯,要克制,毕竟寨子里还有那么多人要自己去挽救。

    这么一想他的大脑突然清醒了,如果这个女人是真实的,哪怕是个言咒师也好,她可以替自己给灵寨传递消息,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经被掳走了,整个寨子都已经不安全了。

    “你出身于灵寨。”

    高瘦的年轻人步履踉跄,一直走到了卿微的面前,这样接近的距离,让他清楚地看到了对方唇边那一朵青色的茉莉花。

    这个发现让卿冕身心剧痛,如果不是还记得自己要让这个女人做事,他现在说不定已经要掐死这个女人了。

    为什么她是言咒师?

    既然她是言咒师,那自己这么多年来又算什么?

    “你到底是谁?”

    卿微笑着看他,如果在这世间,自己还能有一个人可以称得上是青梅竹马,或许就只有卿冕了。

    在那一段如今想来平凡又充满着恐惧的日子里,卿冕是一个意外带着亮色的存在。

    他是骄傲的,因为他是寨主的孙子,虽然和自己一样没有了父母,身后却站着掌握着整个灵寨最高权力的爷爷,他衣食无忧,却也因为没有父母,只能和在灵寨里接受教育的女孩儿们一起玩耍。

    在灵寨,只要身为女儿不管她的身后有怎样的背景,在极小的时候都要被统一的管理起来,大家一起上课,一起祈祷,一起学着历史。

    上课学的内容是“灵寨寨是这世上最伟大的存在,任何人都可以为了他去牺牲。”诚心祈祷的内容是“希望整个林在能够风调雨顺,万事顺遂。”甚至会更直接地直接的说“希望这个寨子里的劳碌的男人们都事业兴盛。”

    一起学着历史,就是学习这个寨子的建立与存续有多么的不容易,一代又一代的言咒师都是以怎样超出人类想象的方式去为了灵寨献祭了自己一生的。

    那个时候,所有的女孩都憧憬着去成为圣女。

    只有两个另类,一个是似乎不能成为灵女,身体并没有停滞在六岁的卿微,一个身为男孩儿却总想学着灵女课程的卿冕。

    他们两个只能一起坐在学堂的最后,看着前面的女孩儿们狂热地奔驰在为这个灵寨奉献一生的道路上。

    卿微感觉到的是可怕,她从不认为这个寨子值得她付出,明明充满了血与泪,却又要让女孩儿们从那么小的时候就开始“一切为了灵寨”,这种课程在卿微看来甚至是可耻的。

    卿冕却是真正的欣羡,他不止一次问唯一一个能和他说话的卿微:“为什么只有女人能当言咒师呢?为什么男人不能当言咒师呢?”

    卿微不客气地吃掉寨主家女仆为卿冕送来的包肉糯米团子,擦擦嘴才说道:“因为女人更蠢。”

    这句话被站在主楼外面的寨主听到了。

    卿微被抽了十鞭子扔进了关禁闭的窖洞里。

    窖洞里阴暗潮湿,被寨主下令责罚的卿微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渴急了只能舔舔晚上潮湿的青苔。

    入了夜,小小的少年带着自己偷偷留出来的吃的跑到了窖洞的门口,依旧是凉了之后也很香的糯米团,卿微连拿到手里的力气都没有了,被少年笨手笨脚扔下来的团子外面包裹着荷叶,一块直截了当地砸在了她本就血迹斑斑的后背上。

    卿微痛叫了一声,差点昏了过去。

    偏偏卿冕还一本正经地跟她说:“如果你是灵女,你今天就不会挨打了。”

    从疼痛中缓过神来的卿微反问他:“难道你不觉得我会被这样痛打,本就是不对的么?凭什么我说了一句话就会被你爷爷打成这样?”

    卿冕歪着头想了一下:“因为你不是灵女啊。”

    “蠢货。”卿微撇了一下嘴,终于抓到了一块团子,撕扯了一下就塞进了嘴里。

    如果不是兰雅姐姐的死,卿微也许真的可以考虑为了这个叫卿冕的男孩儿想想自己怎么能在灵寨生活的好。

    可惜,没有如果。

    兰雅,那个一直脸上带着微笑的姐姐,她一直负责照顾着包括卿微在内几个女孩儿的生活,其实她也不过十六岁。

    十六岁的兰雅姐姐要出嫁了,卿微看着她穿着传统的蓝黑色嫁衣带着满身的银饰离开了寨子。

    却在几天之后听见了她的哭喊声。

    “十二岁之前!你们让我们以为这个世界都是我们的,我们是神明的恩赐,是祖宗的福报!为什么十二岁之后我们什么都没有了?只能被你们像是牲口一样地拖出去嫁给那些男人?”

    嫁衣?银饰?什么都没有,兰雅姐姐披头散发对着寨主控诉,她的狼狈与憔悴是卿微从来不曾见过的。

    寨主没有搭理她,只对身旁的壮汉们说:“既然她不想只伺候一个男人,那就把她送进石楼子里。”

    那不是卿微最后一次看见兰雅。

    在卿微逃离灵寨的时候,她路过了一栋灰黑色的石楼,几个男人勾肩搭背笑着进去了,卿微看见了石楼的一扇窗子上露出了兰雅的脸。

    她的身上不着寸缕,只有一个男人丑陋的脑袋正在蹭着她的颈项,伴随着某种卿微很久之后才明白的韵律,两个人一起晃动着。

    十二岁的卿微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可她还是选择了离开,从那以后,卿微就彻底抗拒了男人的触碰。

    她知道,那是她的心魔了。

    “我是卿微,微尘的微。”

    卿微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表情有多么地像路俏。

    这是她给自己选择的命运,今天,她的命运将翻开新的一页。

    “我送给了你十几年的言咒师的生活答谢那些年你给我吃的糯米团子,你可满意么?”

    卿冕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震惊,仿佛夹在着一点惊喜,又转瞬不见了。

    “原来是你。”

    卿微以为卿冕会想杀了自己,可他没有,从上到下再看了卿微一遍,他仿佛想笑,又没有笑,白净的脸上扭曲了一下,仿佛不知道自己该做怎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