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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长安去了医院。
当他赶到的时候,其他人已经都到了。
医院走廊外面站着的,坐着的,西装革履的男人,还有衣着华贵的女人,晏长安一路走过来,已经看到了几个跟自己血缘关系还算得上是亲近的亲戚。
男人微微抿唇,看不出情绪。黑色的风衣衬得他越发的腰腹紧窄,身高腿长,这么走过来,竟是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的气势非常。
显然,其他人也看到了晏长安。
互相对视几眼,犹犹豫豫,在心中斟酌着究竟要不要上前去打招呼。
深褐色的眸子扫过这些表情各异的人们,晏长安表情没有变化,脚步也没有丝毫的停顿,径直的往走廊深处的病房走过去。
推开门,晏长安目不斜视的望向躺在床上的晏老爷子。
男人心脏微微一沉。
其实距离上一次大寿并没有过去多久。前段时间看着还觉得精神奕奕,老当益壮的老人,此时此刻却是面色蜡黄苍白双目紧闭的躺在病床上。
旁边放着的生命体征检测仪,还有一些晏长安不认识的仪器,几乎都说明了晏老爷子现在的情况不妙。
眉头微拧,视线移到站在窗边跟医生交谈的洛清媛身上
女人一如既往的雍容高贵,绣着青花的改良版旗袍,衬得女人越发的气质优雅,凛然不可侵犯。只是似乎是晏老爷子住院的事情太过突然,素来在外人面前极其注意形象的洛清媛此时此刻也掩饰不住一脸的倦色,有些苍白。
侧着身子站在那里的样子,竟是难得的让人觉得有些虚弱单薄。
晏长安沉默了片刻,迈开步子走了过去,站在洛清媛身边,看了女人一眼没有说话,抬起头将视线转移到医生的身上。
“医生,我爷爷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很显然,医生对于突然出现的晏长安有些疑惑。毕竟他是晏老爷子这一次的主治医师,这两天晏家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他除了那个晏家大少之外没有看到另外一个晏家的儿子啊。
试探性的望向洛清媛,医生正准备开口跟晏长安解释的时候,却被洛清媛给打断。
“医生,这是…是我的小儿子,您先去忙吧,我来跟他说。”
听到洛清媛承认,医生的视线再度在晏长安身上扫了几遍,意识到自己表现的太过不礼貌了之后又干笑着咳嗽了两声,迅速收回视线,冲着两个人点了点头，冲着洛清媛一笑。
“晏夫人，您可真有福气，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优秀。”
医生这句话本意是讨好洛清媛，谁知道说出口之后洛清媛的脸上猛地阴沉了下来，一句话也不说了。
医生敏感的察觉到自己似乎是说错了话，冲着晏长安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便识相的离开病房,顺手还关上了门。
房间里面只剩下洛清媛,晏长安,还有昏睡中的晏老爷子。
晏长安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来情绪,望向洛清媛,“爷爷怎么样了？”
对于晏长安的表现有些不满意,洛清媛皱了皱眉,眼中迅速的闪过一丝厌恶又迅速消失不见,看也不看晏长安,踩着高跟鞋就往阳台上走。
望着女人的背影,晏长安眸色平静,转过头望向躺在床上的晏老爷子,视线方才稍微变得温暖了几分。
勾了勾唇,迈开长腿跟上洛清媛,顺手关上阳台的门。
“爷爷情况怎么样？医生怎么说的？”
洛清媛冷笑一声,在没有人的时候,她对晏长安的态度绝对算不上好。“你现在越来越没有礼貌了,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吗？”
晏长安从进门到现在,视线就一直停留在晏老爷子身上,望着她也是为了问晏老爷子的情况。
洛清媛虽然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这么一个儿子,却也更加厌恶晏长安对她的不尊敬。
晏长安微笑,情绪没有丝毫波动,弯了弯腰,望着洛清媛缓缓开口:“洛伯母,请问我爷爷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你!”洛清媛抬起手来指了指晏长安,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刚刚她为了晏家的面子,在医生面前承认了晏长安是他的儿子。
晏长安明明站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现在却故意叫她洛伯母？
洛清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抑下去翻腾的火气,看了一眼晏长安,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对他冷嘲热讽。
“我还以为你很孝顺呢,爷爷病这么严重,啧啧啧…我听说你跟那个叫陆然的小明星出国了？”
“要不是晏绍给你打电话,恐怕爷爷就是死在医院里你都不会回来看一眼吧？”
对于洛清媛的冷嘲热讽,显然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对话模式,晏长安连表情都没有变化,眼神平静如常,转过头透过玻璃看到病房里面躺在床上的晏老爷子。
若不是旁边的生命体征检测仪还在闪动,晏长安几乎都要以为晏老爷子已经没有气息了。
眸色微沉。
望着晏老爷子苍老布满皱纹的脸,晏长安没有回头看洛清媛,声音低沉,带了些许的严肃跟凛然。
“爷爷怎么了”
“……”洛清媛猛地一顿,所有的话都被梗在喉咙里,有些陌生的望向晏长安。
“医生说他身体机能老化,衰退…再加上年轻时候留下来的病根…恐怕剩下不到半年了…”洛清媛将医生说给她的话原封不动的重复给晏长安听,说完之后女人还有点缓不过神儿来。
她居然被晏长安给震住了
沉默着,望着晏长安的侧脸说不出话来。自己的儿子,当初那个她一瞪眼,一发火,甚至是说话的声音稍微重一点就会手足无措,拼了命的想要讨她喜欢的那个孩子好像一眨眼就长大了,变得让她都觉得有些不认识了。
洛清媛突然发现,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晏长安似乎比晏绍,还要高一些。
坚硬的轮廓,深邃的五官,身材挺拔,气质稳重成熟,站在那里,就像一块坚硬的玉石。
尤其是刚刚晏长安说话的那一瞬间,洛清媛甚至几乎是本能的感觉到有些恐惧。
不过这样的情绪恍惚也只不过是短短片刻,在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晏长安面前示弱了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越发汹涌的怒气。
黛眉紧拧,洛清媛望着晏长安的背影冰冷开口。
“要不是晏绍打电话让你回来,我连看都不想再看你一眼。老爷子现在时间不多了,幸亏晏绍能干,帮忙料理了很多事情。你跟那个小明星,叫什么然的？”洛清媛眼中闪过一道不加掩饰的厌恶,轻哼了一声之后继续说道:“我不管你们在一起究竟做了多少肮脏龌龊见不得人的事情,老爷子现在受不得刺激,你最好还是跟他断了,断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不要在外面给我们晏家丢脸!”
洛清媛话说的很难听。
配上女人那一张高贵雍容如同牡丹一般的脸,晏长安缓缓转身,没有说话,安静的凝视着洛清媛的眼睛。
他很早很早以前就想知道,他这样美丽的母亲,每一次,究竟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用这样的眼神望着他,然后再说出这样如同刀锋一样的话。
晏长安的沉默让洛清媛有点不习惯。
女人皱了皱眉,再度厉声开口警告,“我说话你听到了没有跟那个叫什么然的断了,两个男人在一起简直丢尽了我们晏家的脸!要是被记者媒体曝出来,我们晏家以后还要不要在外面见人了？”
“他叫陆然。”
晏长安直直的望着自己的亲生母亲,声音低沉平缓,一字一顿。
男人唇角微勾,像是嘲讽,又像是在微笑,莫名的让洛清媛情不自禁的后退半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洛清媛有些恼羞成怒。
“晏长安,我跟你说话你听到了没有？”
晏长安点头,深褐色的眸子如漆似点,幽深晦暗,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他突然就想起来上一次陆然来晏家的时候,洛清媛用那样冷漠厌恶不留一丝情面的眼神望着他,陆然却依旧笑得大大咧咧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眼神微微缓和。
晏长安的一颗心突然就变得平静起来。抬起头来望向洛清媛,男人缓缓开口,“他叫陆然,是我选择的爱人。”
“爱人？”洛清媛注意到晏长安的脸上的认真,瞬间被气笑了,女人冷笑一声,有些滑天下之大稽的感觉,望着晏长安,就像望着一个精神病患者。
“玩玩也就算了,你现在这是决定要跟一个男人在一起晏长安,晏家的脸全部都被你一个人给丢尽了!”
“他叫陆然,是我选择的爱人。”
晏长安再度出声重复,这一遍,他是直直的望着洛清媛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出口的。
洛清媛算是女人里面身材高挑的那种了,一米七的个子,这么多年以来,为了注重形象更加是习惯了每天穿高跟鞋。哪怕是这样,站在晏长安面前,也足足比他矮了一个头还要多一点。
洛清媛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感受到了比站在晏老爷子面前,还要大的压力。
退后半步,哪怕是感觉到有些不适,洛清媛却依旧不肯松口,表情越发的厌恶讽刺,“你说再多遍也改变不了你们丢尽了晏家脸面的事实!”
仰头,无声的笑了笑,微微阖眼,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晏长安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的情绪波动。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四年前…我就已经被你赶出晏家了。”
“……”一阵语塞,洛清媛喉咙一梗,深吸一口气,越发的生气起来,“晏长安,你这是要为了一个男人跟我作对吗？老爷子被你们气出一个三长两短的,你能负得了责任吗？”
“爷爷是喜欢陆然的,他很好,不会丢了晏家的脸。就算是有一天被媒体记者曝光…”晏长安微微仰头,看着医院头顶上面的蔚蓝天空,阳光明媚,淡淡开口:“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不觉得我们在一起有哪里错了。”
“至于爷爷…”晏长安眸色汹涌,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隐痛。晏老爷子是他在晏家这么多年,唯一感觉到亲情的地方,而现在他却躺在病床上,被医生断定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
“我会过来照顾爷爷的。”
话音未落,洛清媛就直接打断。
“这里有晏绍,不需要你。”
像是完全没听到似的,晏长安抬腕看表,顿了顿,“我去找医生问问具体情况,您先忙吧。”说罢径直迈开长腿,推开门走了出去。
洛清媛看着晏长安的背影,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拳头攥得很紧,隐约还有青筋暴露。
今天若不是晏绍坚持,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晏长安。被他这么视若无睹,洛清媛有些恼羞成怒,越发的觉得晏长安不配当一个晏家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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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老爷子现在身体各项机能都在下降,我们都不敢贸贸然的手术…而且经过我们专家的讨论,恐怕…”医生望着晏长安踌躇片刻,似乎是在斟酌着究竟要如何说才合适,“恐怕就算是请到了国外的顶级专家,现如今晏老爷子的岁数,手术应该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晏长安微微蹙眉。
“没有其他办法么？”
对于晏长安的问题,医生也有些不好回答。毕竟这些天下来,他也是看出了躺在加护病房的那个老人并不是普通病人,治得好治不好皆是影响重大,可是事实就是事实,所有专家全部都加班加点的讨论过了,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老人安心静养,度过这最后半年。
“病人的心情对于病情很重要,你们尽量保持他心情舒畅吧,或者带他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我想效果会比整天待在医院里好得多。”顿了顿,医生有些无奈的叹息一声,“毕竟以晏老爷子现在的身体,我们注射的那些药物…他吸收的也很有限。”
晏长安沉默点头,跟医生道谢之后转身出了办公室,掏出手机想要跟自己认识的国外专家联系,手机刚拿出来就被人叫住。
转身,看到站在医院走廊里面,一身黑色西装,有些疲色的晏绍。
晏绍走上前来拍了拍晏长安的肩膀,抬起手来揉了揉太阳穴,眼眶青黑,看来像是被晏老爷子突然入院这件事给累坏了。
“来了啊,去聊聊吧。”
晏长安点头,两人并肩走在一起,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都以为晏家两个儿子关系疏远,此时此刻却是肩并肩走在一起,看不出丝毫不睦,今天来了医院的其他晏家人看着这一幕,皆是眼神诡异微妙。
“医生都跟你说了吧？”晏绍叹了口气,望着晏长安沉声说道:“爷爷只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所以我才会打电话叫你来。”
晏长安点头,“我去联系国外的专家过来,如果能手术尽量手术吧。”
晏绍点了点头,抬起手来拍了拍晏长安的肩膀,“你是我弟弟,是妈的亲儿子,也是爷爷的亲孙子,我们是一家人,长安,这次专门叫你过来,哥是有一件事情想问你。”
晏长安不动声色,没有说话,耐心的望着晏绍,等待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上一次在寿宴上,爷爷说的希望你能够接受晏家财产的事情…”晏绍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跟叹息,“四年前那件事是妈对不起你,爷爷这次做出这个决定也是为了能够弥补你,能够在最后这段时间里面挽救一些骨肉亲情。”
晏绍抬起头望向晏长安,眼神真挚诚恳,“我们都是一家人,长安,有什么不好原谅的呢就算是哥哥求你,回来吧,爷爷知道你释怀了四年前那件事,肯定也会开心的,好不好？”
晏长安没有说话。
望着晏绍,眼神平静。
两个人对视良久,沉默不语。
晏绍眼神灼灼,带着殷切的期待跟盼望,晏长安眸色幽深,看不出任何情绪。
“不了。”
晏长安终于开口,男人缓缓的摇头,直直的望着晏绍的眼睛,“四年前的事情…早就过去了。我会陪在爷爷身边,但是晏家…”
男人微笑着望着晏绍,“哥,我想你比我更加适合继承晏家。”
晏绍似乎还想说什么,门却被人给推开,护士有些惊喜的看着两个人,迫不及待的开口,“病人醒了,你们是家属吗？快点过去看看吧。”
病房里。
晏老爷子有些艰难的想要坐起身来。
晏长安一进门就看到晏老爷子肌肉颤抖挣扎着想要动弹的样子,迅速上前搀扶住晏老爷子的胳膊,望了望医生,得到许可之后方才缓缓的耐心仔细的扶着他坐直身体,靠在病床上面,加了一个枕头确认没有问题了之后方才松开手。
很显然,看到晏长安,晏老爷子很高兴。
老人苍老浑浊的眸子猛地亮了亮,枯瘦如柴的手抓住晏长安的胳膊,使劲的拍了拍。
张开嘴巴想要说话,却似乎是因为睡得太久,说话声音干涩又沙哑,刺得人耳膜都有些生疼。
“长安,你来了啊…之前听清媛说你出国了…”
晏长安连忙坐在床边,难得的耐心,仔细的听着晏老爷子说话,不遗漏他任何一个字眼,温声解释,“前段时间为了工作出国了,现在回来了,爷爷,您少说点话,多休息。”
稍微恢复了一点精神,晏老爷子冲着晏长安挥了挥手,“我老了,知道自己的情况。”
老人笑了笑,望向站在后面的医生护士,再扫过洛清媛晏绍掩饰不住疲倦的脸,“他们肯定说我没有多少时间了,对不对？”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生老病死,谁逃得过去呢？”
长长的叹了口气,晏老爷子望向晏长安。
“我唯一对不起的…唯一感觉到遗憾的…长安,你是我的亲孙子,以前想不明白的事情,现在老了,快要死了,反倒是看的通透些。”
晏老爷子拍了拍晏长安的手背,眼中浮现出些许愧疚,“爷爷想弥补你,想…咳咳咳…”
话还没说完,晏老爷子就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胸口起伏不定,像是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似的。洛清媛见状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推开晏长安,转过头叫医生。
氧气罩,打针,再度昏睡。
整个病房都被搅得鸡飞狗跳兵荒马乱,直到晏老爷子闭上眼睛气息稍微平稳一点,所有人方才舒了一口气。
洛清媛看着晏长安的眼神越发冰冷厌恶,此时此刻也顾不得有外人在场了,眼神锋利如刀,直直的刺向晏长安。
“都是你,全部都是你!要不是你,老爷子会再度病情恶化吗？”
晏绍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拉住自己的母亲,有些尴尬又有些愧疚的望向晏长安,“长安,你别在意,妈她只是太紧张爷爷的身体了…”
“我会去找国外的专家过来。”晏长安没有看洛清媛,望着晏绍淡淡开口,“哥,我明天再来看爷爷。”
说罢男人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晏老爷子,没有看其他任何人,径直转身出了病房。
“你到底是为什么非要叫他来？要不是他,爷爷能病情再加重吗？当年克死了你爸,现在不知道又要害死谁…”洛清媛看着晏长安的背影仍然心中有气。
她这辈子最爱的人除了自己的丈夫,就是她的儿子晏绍。
晏绍也的确是按照她心目中的那样,长成了优秀又能干的人,像足了他的父亲。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晏长安跟晏绍站在一起,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却好像被他彻底给掩盖住了一样,不管是老爷子,还是病房里面的护士,几乎全部都只注意得到晏长安。
洛清媛克制不住的生气,恨不得再也不要看晏长安一眼。
女人在低声发泄,话还没说完就被晏绍打断。
男人望着晏长安离开的方向,黑眸幽深,眼神莫名的有些发冷。
“妈,不要说了。”
洛清媛一楞,不自觉得望向晏绍,却看到了平素里熟悉至极的儿子,此刻表情却是有些晦暗难名。
没有理会洛清媛,晏绍转身,视线落到躺在病床上面失去意识的晏老爷子身上,近乎于自言自语的低声呢喃。
“弥补…爷爷…你想要怎么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