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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戚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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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中种种议论苏沁琬自是无暇理会,再者,那晚赵弘佑只是搂着她规规矩矩地睡觉,并不似其他人所想像的那般旖旎。当然,间中皇帝陛下偶尔偷个香之类的可不包括在内。

    芷婵却对此喜忧参半,娘娘盛宠自然是好,可是她却是在病中,病中仍留下皇上终是不甚好,万一皇上也染了病,哪怕并不与她相干,但追究起来到底难逃责任。便是皇上无恙,但旁人提及此事也只会说娘娘媚主,便是病中也不安份。

    可是,当她看到苏沁琬较之早两日明显好了许多的气色,所有的劝说之语又咽回了肚子里。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多说也于事无补。只盼着皇上的眷顾能长长久久的,只要皇上愿意护着,又哪有旁人置喙的余地!

    不提徐淑妃与夏清妃二人听闻此事是如何气恼难当,只说燕贵妃,先是被徐淑妃借江常在掀起的风波打了个措手不及,紧接着又被对方抢了个先,提前与敬事房那边打了招呼,致使崔芳仪跃过了方嫔率先进了华恩殿。

    哪料到次日一早便听闻昨夜皇上突然从华恩殿离去,直接去了怡祥宫,将崔芳仪一人晾在了华恩殿内。

    她先是一愣,随即幸灾乐祸地勾起了嘴角,斜睨一眼身旁的徐淑妃,又望望下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崔芳仪,口气异常温和地道,“皇上近日忙于朝中事,心情难免躁了些,崔妹妹头一回侍寝,一时不察触了圣怒倒也怪不得,倒是难为昭仪妹妹便是抱恙在身,也得为君分忧。”

    崔芳仪脸色一变,燕贵妃这番话可是要落实是她气走了皇上的错处,更是将愉昭仪比作了替她擦屁股的人,这种颠倒黑白的不实之言,她若是认了下来,只怕会成为宫中的笑柄。

    “昭仪妹妹一向得皇上心意,如今又是病中,皇上仁爱,心中担忧不下,故才前去看望一番,又哪里顾得上别人。”徐淑妃微微笑着道。

    燕贵妃轻笑一声,倒也不与她作此口舌之争,只意味深长地望了崔芳仪一眼,端过手边的茶盅细细地抿了一口。

    到嘴边的肥肉也会飞,便是徐淑妃再怎么掩饰,这崔芳仪都免不了沦为笑柄的下场。苏沁琬固然也是满头的小辨子,可她如今有皇上的宠爱在身,宫里这些人自然不敢明面上与她过不去,私底下再怎样议论又能怎样?不过是心中妒忌罢了!

    而她自己,可也会妒忌?

    燕贵妃有片刻的迷茫,只很快地便又将这些异样思绪抛诸脑后了。

    ***

    苏沁琬养了几日病后便慢慢痊愈了,期间赵弘佑倒是让郭富贵送了几回东西来,均是些解闷的小玩意,而他本人倒是再不曾来过,只听闻他这几日接连传召工部及户部等官员,忙些什么事苏沁琬也不得而知,也无意去打探。

    这一日,郭富贵仍是奉命送来了新鲜时节瓜果,苏沁琬谢过了他,却听他又笑着道,“有一事,皇上命奴才前来问问娘娘的意思,孙大人请旨觐见,娘娘见是不见?”

    孙进荣如无头苍蝇般撞了这么久,赵弘佑也觉得是时候了,这才让郭富贵来问她的意思,见是不见都由她。

    苏沁琬脸上笑意渐渐敛了起来,见是不见?她一时倒有些抓不定主意,那是她生身之母唯一的亲人,也是她的。他本是她满怀期待投奔而来的希望,可最终却让她失望了。正是他,让她对亲情有了新的理解,原来,并不是所有血缘上的亲人都是可爱、可敬、可亲的!

    “见吧……”良久之后,她终是幽幽地道。

    郭富贵躬了躬身,“既如此,奴才便着手准备了,明日孙大人便会进宫来。”

    苏沁琬又与他客气了几句,方吩咐芷婵送了他出门。

    ***

    “老爷,娘娘既愿意见你,那你可得牢牢抓住这机会,请她念在亲戚一场的份上,以往那些便一笔勾消吧!”得知夫君终于得了进宫的准话,江氏又喜又悲地哀求道。

    为了苏家那些东西,不但家中财物大多变卖,便是她的陪嫁也贴了不少进去,虽从那两个庶女女婿手中得了一笔不少的,但终究是入不敷出,并不能帮补多少。再加上长子的伤,又要请大夫又要吃药,往日围在她身边奉承的那些人,如今却总用探究的眼神往她身上扫,让她又恼又急又羞,经此一回,她纵是再多的气性也被磨得干干净净了!

    孙进荣神色颓废,双目无神地靠在椅背上,奔波了这么久终于如愿,他却好像泄了满身气力,一时有些迷茫,一时又有些担忧。

    见了苏沁琬该怎样说,她可会放过孙家一马?若她不肯,那日后他该怎么办?如今的官职他能不能保得住仍是未知数,再图上进怕是不用想了。策儿已经不行了,超儿又是个不成器的,莲儿……

    他叹了口气,妻子的哀求传入耳中,更让他心中异常难受,视线落到江氏身上,见她衣着打扮再不见以往的精致贵气,不到一个月时间,她整个人却消瘦了一圈,也显得苍老了不少。

    他突然有些酸涩,他妻妾数人,真到出了事,还是这个一向入不得他的眼,更不得他心意的原配妻子陪着他、帮着他,为他、为这个家奔波。女子的嫁妆本是她一生所依,可她为了这个家,却将嫁妆耗得七七八八了。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可他有难时,在他身边的却只得这名妻子!说到底,终是他累了她,也负了她……

    三个儿子,一死一伤,余下的这个又不成器,他争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如今但凡有几分聪明的人都猜得出他定是惹了事,虽未必知道内情,但到底看他的目光变了,若非顾忌着宫里头的娘娘,只怕如今他受的闲言闲语便再不只这些了。

    次日,孙进荣穿戴妥当后,便出了正院门,方走了小片刻的路,却见次子孙培超鬼鬼祟祟地从外头回来,一见他掉头便要跑。

    “站住!”他大喝一声,叫住了孙培超的脚步。

    “给我过来!昨日一夜未归却是去哪里了?如今家里乱成一团,你堂堂男子汉不只不为父母分忧,反倒四处撒野,这成什么样子!”

    孙培超缩了缩脖子,好一会才嘀咕道,“还不是你们得罪了宫里头的娘娘,才害得我如今在外头也被人欺负……”

    “你说什么?!”孙进荣怒目圆瞪。

    孙培超吓得身子一抖,畏惧地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他脸色铁青,额上青筋爆跳,终是将心中不满悉数咽了回去,再不敢多话。

    “我如今没功夫理会你,立马滚回房里去,若是我回来之后再知道你又偷偷溜出去,你瞧我饶不饶你!”孙进荣深吸了口气,厉声道。

    孙培超唯唯喏喏地向他躬了躬身,老老实实地回房去了。

    孙进荣头疼地揉揉额角,这个次子,实在是让他无从下手,如若长子好好的,他只要不在外头惹出事来,他睁只眼闭只眼倒也罢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他再不知收敛,只怕将来……

    重重地叹了口气,也许这就是上天给他的报应啊!只给他留这么一个不成才的儿子,轻不得、重不得。

    “老爷,时辰不早了,宫里头还在等着呢!”一旁的长随见他停在原处唉声叹气,忍不住轻声提醒。

    孙进荣回神,“走吧!”

    一路顺畅地进了宫,又在太监的引领下到了怡祥宫,趁着宫人为他进去禀报,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这宫里的景致,入目均是雅致又不失尊华的装扮,处处摆设均见巧思,他不得不相信,他那个外甥女儿真的再不同往日。

    “娘娘请孙大人进去。”一名圆脸的绿衣小宫女从里头行了出来,冲他福了福后道。

    孙进荣忙道,“多谢姑娘,有劳!”

    进了殿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端坐上首那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华服女子,待定睛看细看,他心头一震,脚步不由自主便停了下来,微微失神地望着那人。

    这样的容貌,依稀与记忆中的某张容颜重叠了起来……

    “孙大人。”轻轻的提醒声让他回过了神,他不敢再多想,连忙上前行礼,“臣孙进荣参见昭仪娘娘,娘娘金安!”

    苏沁琬定定地望着他,眼前的男子两鬓斑白,面容憔悴,老态毕现,却是与她印象中的那个人截然不同。她微微垂着眼睑,半晌之后才淡然地道,“孙大人免礼,赐座!”

    “谢娘娘!”

    殿内一时陷入了静谧当中,也不知多久,孙进荣才率先打破了沉默,“娘娘如今在宫里一切可好?”

    “很好,多谢孙大人记挂着。”仍是淡然无温的语调。

    孙进茶却仿似听不出她话中的冷淡疏离,嘴角扬着一丝笑容又道,“好好好,如此便好!”

    沉默再次袭来。

    孙进荣怔怔地望向上首,眼神又有几分迷离,真是像啊……往些年形容尚小尚且看不出,如今长开了,又是妇人打扮,却是愈发的像了,若不是这一身宫装,他都几乎要分不清今夕何夕了。

    心中突然发出几分惶恐来,他这样待她的后辈,他日魂归,又有何面目去见她?

    “一个女子独自在宫里头,既无父母教导,又无兄弟姐妹扶持,务必万事谨慎、诸多小心,好生保重自己,切莫锋芒太露。常言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万一将来……日后行事需多思、多看、多听,逢人只说三分话,切莫全抛一片心,记得给自己常留一条后路。”

    苏沁琬诧异地抬眸,难以置信地望着突然向她语重心长地教导着的孙进荣,一时竟分不清对方的用意。

    难道,他这是想着以情打动她,让她不要再追究?

    正疑惑间,却仿似听得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她再待听个分明,却见孙进荣起身向她行了礼,“臣不敢再打扰娘娘,便先告退了!”

    言毕,竟是躬了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下苏沁琬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越行越远,最终彻底消失在眼前。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微张着嘴,对孙进荣的来意首次产生了怀疑。他走得如此干脆,倒真的不像是故作姿态,还有方才那番劝导,如今细细想来,倒真的是含着几分真心。

    可是,她在孙家住了这么多年都不见他对自己生出慈爱之心,如今怎会如此突然地……

    苏沁琬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呆地坐着,久久无法反应。

    却说孙进荣一路离开了怡祥宫,脚步越走越快,到后来几乎接近小跑,让跟着他的太监气喘吁吁,“孙、孙大人,请、请慢些……”

    孙进荣却仿似听不到,步伐未改,心中却愈发的难受、愈发的不安、悔恨。

    他当年生母过世,生父漠视,在府中孤苦无依时,是苏沁琬外祖母牵起他的手,温柔慈爱地担起照顾他的职责,待他如已出。可是,几十年后,她的嫡亲外孙女儿投奔他来,他又是如何待她的?

    他如此作为,与恩将仇报的畜生又有何区别?他又有何面目再去求那个被他薄待了的孩子的宽恕?又有何面目再唤那数十年如一日照顾他的女子一声‘母亲’!

    可是,伤害已造成,过去他抹不掉,哪怕他悔恨难当,也是晚矣!

    一滴眼泪从快步走着的男子眼中掉了下来,砸在青石道上,不过溅起极小的水花,很快便被另一只大脚踏了上去,彻底消失无踪……